喧嚣落幕,三班果真做到了没怎么花钱赢很大。但周晓艳和李又明都不怎么开心,放学回家,他们的距离拉得前所未有的远。

次日上午,先是后半段的汇报表演和冗长的校长讲话。下午,所有学生开始集结,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拉到了麦子山。去的时候分年级分班,队还像个队,之后开始勾肩搭背越走越散。等日头西转活动快结束时,干脆就是一盘散沙原地解散,直接回家了。

经此一秀,一路上李又明没少被学生们指点议论,有的老师甚至直接过来拍了拍他的脸,凭空给他捏造出了一些交际花感。不耐烦逐渐强烈,李又明开始找那个始作俑者周晓艳,他想掐她。

可是找了好几圈,目光所及之处,都找不见。马佳佳正在不远处兴高采烈地一边勒着罗勤的脖子一边跟其他同学打闹,李又明过去问她,“周晓艳呢?”

马佳佳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刚才不是还在这儿么。”

足足四十分钟以后,李又明才找到周晓艳,在远离景区的后山,其中有十多分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麦子山不算陡峭,山路也较平整,半山的山楂树半山的松柏,也不算荒蛮阴森。后山不对游人开放,但对于本地孩子来说并不陌生。

但问题在于,不知何时,半山腰挖了数个准备埋电线杆子的细长深坑,不深不浅,刚好两米,不粗不细,正好六十公分。而周晓艳,堪堪掉进了这种坑里,笔直地杵在里面,手一伸倒是能够到外面,但扒不到边儿,也弯不了腿。

看周晓艳没有受伤,李又明松了口气。悲惨归悲惨,实在有点好笑。他蹲在坑边儿,一抹额上的薄汗,打趣道,“你这是打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然后等到秋后开花结果呢是吗。”

周晓艳已经呼救许久,嗓子都快哑了,无奈这里背阴,同学们又嘈杂吵闹,根本没人能听到。这个坑设计得实在别致,仿佛为周晓艳量身定制,掉进去正好卡住,看不见也出不来。就算李又明这样特意找来的,听到她的声音再定位发现她的人,也耗时许久。日薄西山,后山人迹罕至,别说其他猛兽,有个狐狸黄鼠狼野山羊出没也够糁得慌的。周晓艳顾不得许多,双手伸向李又明,“快拽我上去!”

人找到了,李又明就不慌了。他长腿一盘,一屁股坐下,“怎么掉得这么正好?”

说话间,李又明手上没停,拿杯子出来倒了一杯盖的水,喂到周晓艳嘴边。周晓艳一口吞了下去,喘口气,道,“别提了,谷满仓他女朋友把我叫过来的。”

跟李又明预想的差不多。周晓艳人一不见,李又明就觉得不太对。三班有些得意忘形了,六班这一趟下来,费力费钱却还被人抢了风头,怎会善罢甘休。周晓艳仰头望天,腮帮子鼓鼓地,活像一只坑底之蛙,“她说叫我到清静点的地方单独聊聊,我想着你来我往何时是个头,不如摊开了说说一笔勾销。”谁知谷女友直接准备了个坑让她跳。

后来他们才知道,之所以谷女友清楚后山挖了这许多坑,是因为她爸爸是搞基建的,不过这都是后话。李又明笑容淡了下去,又淡了下去,沉默许久,才说,“文化节的活动,我不喜欢。”

从头到尾都不喜欢。

第0026章二十六颜

「沟通是钥匙,沟通是桥梁,谈话的艺术在于倾听与被倾听」…

大道理谁都会讲,也不难懂,但至今仍实现不了世界和平。夕阳暖柔,鸟鸣啾啾,周遭闲适而安静。李又明觉得这样跟周晓艳聊天挺好,她在沟里,跑不了也不能逃,名副其实的「沟通」。

从见到罗表哥起,到周晓艳登台艳压四方,再到他被推上台去,一众人等的评论和眼神,让他如鲠在喉,心绪难平。他们看她的眼神不是欣赏,而是恶意满满地批判和扭曲。台上的周晓艳不知道台下同龄的女生们说话有多难听,李又明都能想象得出来,假以时日,她们早晚会像老一辈的碎嘴子们那样,躲在人群之后,把她的名声踩进泥里,不惮用最恶俗乃至恶毒的脏话,来诋毁不属于自己或拥有不了的美好。

麦子店就是这样,鸡零狗碎家长里短,把人心逐渐塞进针尖里。是有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淳朴,但一旦涉及到利益,哪怕是一分的田垄,一毫的宅基地,都要骂个狗血淋头打个头破血流。

周晓艳静静地听着,无言以对。李又明说得何尝不是呢,末了,她望天长叹,“可能人都这样吧。”李又明看她一眼,道,“不一定。”

周晓艳立刻想起来他曾对她说过的,「考出去」。

外面的世界不一定好,可能更脏更险恶,但一定会更大。大了就会更包容,大了解决的方法就会更多,大了眼前的各种问题都会变渺小。

山风变凉之前,周晓艳又举起了双手,央求道,“快把我拉上去吧~”李又明坏笑摇头,“我要上厕所!”周晓艳嗔道。李又明挑了挑眉,站起身,没再跟她开玩笑。

旱地拔葱一般,周晓艳被捞了上来。四下无人,她就知道李又明不会老实。果不其然,借着调整重心之机,他带着她后退了两三步,顺势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太自然了。就像小鸟会站在树梢,小鱼会在河里游,周晓艳就应该被李又明抱一样。他们紧紧相拥,周晓艳的鼻尖正好到李又明的肩膀。她身上手上都是土,不想弄到他衣服上,双手举在他身后做投降状,向前挺身试图和他分开,“你松开,我手特别脏~”

谁知这样头颈后仰腰腹向前的姿势,反倒将他们的腰腿密密的贴在了一起。一瞬间,周晓艳小腹之前,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她大惊失色脸红得快要滴血,赶紧退回到之前的样子,慌乱间唇瓣擦过李又明的颈窝,“快松开!”

气吐如兰。李又明脖子一缩,放开了她,转身便走。幸亏周晓艳够高,如果她的耳朵正好贴在了他胸壁,她就会知道他的一颗心狂跳成什么样。

李又明也有这样囧的时候,周晓艳很想笑。他个儿高腿长,大步流星刻意想把她甩在脑后,她忍着笑一路小跑地追,最后三步并两步上去捉住他的手,“你等等我!”

李又明绷着脸,声音老大的不自在,“你不是想上厕所,快去!别憋着!”

大自然到处都是厕所,可周晓艳却不松手,“骗你的,我不想去。”几乎一下午没怎么喝水,哪里有尿。

李又明驻足,皱眉道,“骗我?你不想跟我说话?想早点回去?”

周晓艳斜他一眼,“大哥,马上就要天黑了,怕黑的可不是我!”

李又明没有再说话,仍然辛苦地绷着他那张脸,但手终究没再松开。

期末,借着学霸君的东风,周晓艳的成绩又前进了几名。她一直在琢磨着暑假时是请李又明一起吃个饭,还是买个小礼物给他,或者干脆像奶奶那样给他家拎去一兜排骨以示感谢。可是,刚一放假,李又明就离开麦子店,去省里参加竞赛集训了。集训结束,也没见他回来。李奶奶说,李又明父母在省城租了房子,省城资源多,李一明还打暑期工,暑假两兄弟就跟父母一起呆在省城了。

等到李又明完全回归,已经是初三下开学了,带着一台他哥送他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块联合赛区的数学竞赛银牌。

第0027章二十七颜

实际上整个初三上,李又明大多数时间都不在麦子店,而是泡在振海的数学加强班。毕竟是省内的选手,蹭着跟他们的数学特长生们一起听听备赛培训也无妨。振海把他当作半个亲儿子来培养,他也不负众望,金和铜的得主都是振海本校的学生,银牌被他收入囊中。现如今,省重点振海中学(就是他哥现在读的学校)的保送资格对李又明来说,已是胜券在握。

麦子店中学的领导们大喜过望,若不是李又明婉拒,势必要让他戴着大红花游街。奖牌归李又明个人所有,奖状则被恭恭敬敬地裱起来,供在了校长办公室书柜的c位上。

这块奖牌成了李又明的尚方斩马剑,同学们在备考文化课,在起早贪黑跑圈儿准备体育考试,而李又明呢,想干嘛干嘛。

只是他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和周晓艳,几乎成了路人。

开学后,春风得意的李又明拉住周晓艳,准备一道回去让她欣赏一下他的奖牌,谁知周晓艳竟是一个惊跳,触电般地甩开了他,李又明愣在当场。马佳佳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周晓艳已经是天才弃妇了,你不知道吗。”

年少的倾慕是什么?年少的倾慕什么都不是。去年初夏,在后山上,李又明牵她的手,他的掌心太暖,余温缠绕在指间许久,让周晓艳想得太多太远。可是这大半年,别说特地来找她,他连一个长句子都不曾对她说过。每次的碰面都纯属偶然,李又明匆匆扔下一句「好好背书」,之后拔腿就走。连他参赛拿奖了,她都是看到学校门口的大横幅才知道。她这才懂,他们的人生,有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和未来。相较而言,李又明目标明确,每一步都走得清醒而坚定。而她大概只是他少年时代的一个过客,来去匆匆,可取就可舍。

他是个有翅膀的人,他要去的高度,她望尘莫及。

而李又明则是第一次知道了,一个人是不会站在原地等另一个人的。

十月份他过生日,还有去年十二月周晓艳过生日,马佳佳罗勤他们特地假装不经意地提醒了他。那时集训已经结束了,他也不是那么没空,他哥李一明提醒他要不要回去和同学们聚一下。但彼时他正全力备赛,一天不刷题都觉得是浪费。反正生日年年有,今年理应有侧重。现在看来,貌似造成了些误会,且错过些什么。

十五岁出头的周晓艳又长高了些,下颌线更加清晰锐利,脸上彻底没了婴儿肥。若不是穿着校服,几乎就是个成年女子的体格了。人群里她愈发地明艳出挑,只是眼神开始闪躲,她不再直视李又明。放学,他们仍是一前一后,只不过这次,走在前面的是周晓艳。

李又明有些沮丧,快步追上她,跟她并排,道,“明天开始,冲刺总复习,我陪你一起。”

周晓艳平静而冷漠,答道,“不用了。”

不等李又明的烦躁爆发,周晓艳自顾自道,“今年我哥高中毕业要去当兵,他想当警察。可警校分儿太高了,他想先去参军再找机会。我奶奶身体不如从前了,腿动不动就肿,我家不能没有人。估计我会直接读中专吧,然后出来当个幼师什么的,也好找工作。”

李又明气结,这分明是有人趁他不在给周晓艳洗了脑。可村里大多数女孩不都是走这个轨迹吗早早地出来工作,趁着年轻饱满时找人嫁了,相夫教子,不给家里添负担,到手的彩礼用来帮衬自家兄弟,要不村里人为什么都希望儿女双全。如果他李又明没生成现在这个天赋异禀的男老二,估计也会走周晓艳被灌输的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