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10月,明楼在去南京的途中被劫持。

阿诚和明台快掀翻了上海往南京之间的每一寸土地,就差没有掘地十尺。

一路上明楼都没有挣扎,极度地配合。他累了,心累,身也累。太过坚强的人一旦失去盔甲,软弱起来是致命的。如果就这样了断,不需要他去抉择,他并没有异议。

而劫持他的人除了最初的一掌劈晕了他,也并没有再动粗。他竟有一丝隐隐的失望。

跨过了这道坎,被揭开蒙眼的黑布,恢复了的明楼重又带着他的傲然扫视着置身其中的这间小型的特种刑事法庭。

青天白日旗贴在墙上,坐在中间的人算是他的老师,边上端坐的其他几个看名字也算熟悉,看面容恕他不认。

这种不加掩饰地轻蔑,中间坐着的戴笠很熟悉。从军统训练班开始,明楼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正是他出色的成绩和身上这种既稳重,又骄傲的脾气才让戴笠最终将他派回最重要、风险最大、以命相搏的上海。

惊才绝艳用来形容他和王天风这对携手过的生死搭档毫不过分。他们是他最出色的学生,然而现在一个折在了华北,和面前这一个脱不了干系。

明楼目光坚定地昂首坐着,一手按在西装口袋里不停转着袋中的那枚翡翠戒指。从她走后,这枚原本躺在首饰盒里等待主人的戒指他便一直随身带在了身上。他随时准备着赴死,这点,连阿诚都不知道。

说好的死生契阔,我会带着对你的信诺和烙在眼底心上的风流如画: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边上几个人的提问,明楼连答都懒得答。他只是看着戴笠,以他最大的忍耐。

于戴笠本身的心意,他是要保住明楼的。然而张家口这件事干系太大,对方以此事件宣扬着百团大战的胜利成果斐然,让蒋总统震怒。这么大的事儿,分明还有军统研制出的毒气□□什么的在内作用,有毒蜂毒蝎的参与,然而昭告天下的时候却一分儿好处也没捞到。他们怀疑明楼是不是叛变了,事前这事儿明楼没有通报戴笠,日军全军覆没的功劳就全给了新四军。

戴笠也在等,之所以百般拖延后才把人弄来审讯,就是为了等一个人。

门无声地打开,轮椅咯吱着声音停下了。戴笠目光一亮,转而再看明楼,依旧英武轩昂。

这个男人,如渊停如岳峙。

他有他的有恃无恐,她有她求的有始有终。

她在他身后看着端坐着的背影,仿佛已看了一辈子。

是的,一辈子。从鬼门关被推出来,熬过了生死的她,只想能这样,在他面前,在众人面前说一句:

我是明楼的人,从前是,将来是,一直是。

☆、第 44 章

“为什么不报告行动,出事地点是你明家矿业,你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才能解除对你的怀疑。”

戴笠终于发话了,明楼知道他能无视其他人,到底还是不能藐视师长的。这是他自小的家训,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像骨子里对于曼丽的思念一样,嵌进去了,除非剔骨,这一辈子他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拿出翡翠戒指在手上转悠,低着头一个个手指头试着戴。小指太松了,其他几个手指自己竟然也能戴下,无名指,无名指他套在指尖上不舍得往下,心里的痛汩汩往上涌。

“明楼!”

戴笠又唤了声。看到爱徒这个样子,他也于心不忍。边上几个不对付的老顽固们脸色难看,要不是这屋子里没有刑具,说不得他们已经一拍桌子要吼着给明楼上刑了。

明楼抬头,眼锋扫过那几个人,被压抑着几欲迸出的锋芒和仇痛,比战场上拿着机关枪的嘶吼更让人生寒。曲生何乐,直死何悲!那些人默默地闭了嘴,更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

戴笠看着一切,伸手拿了茶水润唇。他心里是不无得意的,对这几个原本就同他也不对付的、重庆方面派来的高层人员被明楼一个眼神吓住,他只想鼓掌。这些人仗着有实打实的战功在身,总是瞧不起他们这些搞情报和暗杀的,今天也让他们瞧瞧,敌后的鲜血淋漓丝毫不亚于他们直面的生死。他们战死疆场,能全军通报追认各种奖勋。而像明楼、王天风、于曼丽这样的,死了也无人知晓。

他们同样置身于锋刃的前端,却被天下苛责。这条命,只能揣在了自己的怀中,无人可共暖。

“我是上海情报小组的负责人,对于这样的行动,我有处置安排的权利,我也承担着任务失败的责任。没有提前上报,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何时出发任务,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行。当时连我都被抓进了特高课言行拷问,试问我怎么上报?”

明楼回答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怨气,平铺直叙地像是在给这些顽石们念儿时的启蒙教材幼学琼林。教他们何为君子之身,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

“当时日军大规模地往华北往明家矿业的方向集合,这样的军队移防,上峰应该有所知晓。可能因为大家心知肚明他们去对敌的是新四军,上峰也未下达安排。如今明某人未用我军一兵一卒,反而奉上我明家百年基业,搭上我亲人之性命,用日军一个旅和新四军未可知但绝不会少于一个团的人数陪葬,我不知道你们还希望怎样?难道非要搭上国军将士的性命,在阵亡名单上追加上军衔军章才是正确的?”

“谁说没用一兵一卒?毒蜂和毒蝎都是军统培养出的最优秀的人才,难道他们不是国军么?你处心积虑地将他们不知不觉铲除,所安何心?你是倒向了日本,还是那一边?”

“他们…”明楼抿紧了嘴唇,渐渐地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五指如钳般攒紧手里的戒指用力刻印在掌心,似锋刀削面的眼神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声声凛然:“他们…他们是我明家的人!是我明楼的至亲!”

“荒唐!”

“他没说错,我们是。我从来就都是他的人。”

蛮横无礼的声音中夹杂进一个女声,戴笠微不可见的轻轻扯唇笑了。

“你是什么人?”

在质问声中,明楼猛然回头,原本稳坐泰山的身姿霍然站了起来,沉敛如谭的双眸里波涛汹涌。他几步奔了过去,站在于曼丽的轮椅前,猝不及防地喜极而泣。

于曼丽仰起头,冲他甜甜蜜蜜地绽开笑颜,伸手握住他僵停在空中不敢落下的手。

“曼丽……”

像是从几千万米的灵魂深处捞起的声音,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喊出,以为,就要被埋藏一生的名字。他珍而重之,一缕气声,怕重一点就会磕碎了眼前的美梦一般紧张、害怕。

已经做了重重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耳边这一声唤击得溃不成军,在他面前一败涂地。多少次在晕厥中听到的名字,她想告诉他,如果没有这一声声幻觉中的呼唤,她可能真的熬不过来,撑不到今天。

曼丽攒紧了他的手,他掌心里的戒指就这么落入了她的手里。她先是被铬着了一般摊开来看了看,待见到是那枚戒指,顿时破涕为笑。抬手擦了擦模糊了的泪眼,举着戒指看着还没完全回过神的明楼。

“是我。能说是你的人,能握着这第七件聘礼的,还能是别人么?”

明楼蹲了下来,这下是彻底相信这不是梦了:“这种世界很大,却又舍我其谁的霸道确实是你。除了我和你,找不出第三个。”

是她回来了,他的女孩,终于走回来了。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所有的紧绷都在刹那间柔软。连带这间刚硬冷漠的小法庭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