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大笑,笑道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明镜道:“怪不得明楼不放心你。我说的话,没人信,他就从来不信。”
“今天之前的你,我也不信。后天之后的你,我未必信。”
王天风的脸色一窒,手上的烟头差点烧到了自己,他跳起来摁掉烟头甩出了窗户。
明镜心里轻轻笑开,这人挺有意思。巴不得别人不信,与众不同么?还是,太孤独了?
“你们明家人,一样的狗屎硬。”
王天风叱了句。他在明镜这种说不清是清高还是贵族的身板子上看到了明楼和阿诚,甚至于初到军校时明台的影子。
倔的不得了,恨得牙痒痒。
他不承认讨厌死了还放不开是因为吸引。戴笠当年说过,那一届的训练班,能记住的只有一个出尘的明楼,一个疯狗的王天风,他们会以惊天动地的方式至死纠葛。而失去任何一方,都将是军统难以估量的损失。也会是他俩彼此的遗憾。
他也不承认这么多年的对峙,那些光辉的成绩累累的军功是为了和那个人比谁更高。他不死,他就必须活着。
他更不会承认,担下明镜的命,是为了那人能欠他这一笔。他就赢了。
而此刻,他有一点点可以承认:这样的相处,不坏!
这个念头,是这个夏夜里的一道极光。白辣辣的,一径起,便在这空间里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边缘,毛而不平。内里,乱而不整。
而这,才是生活的常态。
☆、第 30 章
周一的早上得到的消息,下午,阿诚就先到了苏州。
阿诚把明镜带回明家老宅是晚上,手里还提着那个小皮箱,身后跟着一个人。不是王天风。
明家老宅的厅里灯火通明。明楼架着他的金丝边眼镜,翻着手里的报纸,身后的五斗柜上开着收音机,信号不是很好,滋滋啦啦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里头温婉的女播音员在报些什么□□的战事。明楼不去关,明家的佣人也就没人上前。因为那是大少爷自己开的。
今晚明家老宅里的人有些多,老管家谭伯张罗着在餐桌上摆晚饭。筷子数来数去也只有三双,怎么都不像这屋里每个人都有份的样子。
明楼对面的红木椅子里坐着汪曼春。她身后还站着两个76号统一着装的手下。
大热的天,明家老宅里没有装风扇。雕花的木头窗子都开着,这个点往窗外看当然看不见什么绿树如茵,被风一吹,绵密的树叶子的沙沙声,倒是有几分鬼影幢幢。
汪曼春一手拿着把檀香小扇子不停地扇,一手抠着她的手指甲不说话,她身后的人自然也不敢发声。手边没有扇子,汗滴了下来只能用袖子擦。
再看明楼,长袖的衬衣,袖口规矩地扣着,只在领口敞开了一粒。整个人气定神闲,好像他就是一块天然的冰块,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冷冻了。外头知了叫的欢,里头一反黄昏时分明楼到的时候对着汪曼春一行人的叱骂,此刻安静的不行。
“明长官”汪曼春看了看时间,还没有等到明镜,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明楼眼睛都不抬。
“该说的我已经训完了,汪处长既然习惯了独断专行,回去后我会考虑要么你来坐我的位置,要么你离开76号。”
明楼眼睛看着报纸,还翻了一页,波澜不惊的冷漠不止是汪曼春惊了,连她身后的两个人都呆了。顾不得擦额头上往下滴的汗,齐齐站正了身子又立刻弯腰去看差点把手指甲掰断的汪处长。“啪嗒”,汗滴到了年久的木地板上,紧张而致使身体重量的不平衡让地板发出了刺耳挠心的吱嘎声。
“明长官,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明楼慢吞吞地放下报纸看过去:“原因?就你刚才重复的你觉得南田洋子的死还能查,所以你私下分拨了人手过来,然后顺便就查了我大姐。这也叫合理的原因?”明楼提高了声音站了起来,手指着她冷笑道,“南田死的那天我和铃木课长都在现场,你是不是还要去顺手查一下他的身边人。需要我替你事先打报告么?还是你写报告我签字?恩?”
“师哥”汪曼春也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提到日本人她是不能不注意的。真要捅到了铃木面前只有她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叫我师哥是吧,”明楼稍缓了下脸色:“跟踪你师哥的家人,师哥的家人不是你的家人么?这世道真就已经是举世不为师了么?”
面对明楼的疾言厉色,汪曼春愣了下,连她身后那两人都有些窃笑了。总觉得这话题又被他拉偏了,似乎一下子就成了家事。可还是憋不住地要怼回去:“笑话,明大少爷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家人。”
“汪大小姐,你现在可是站在明家的地面上说话!”
“好,我走!”
汪曼春被他气得不行,转身就走。明楼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唇角。
只是偏就好巧不巧地在门口遇见了明镜。拎着小皮箱的阿诚本能地侧身就挡在了明镜身前,叫了声:“汪处长好。”
明镜挺直着脊梁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满眼都是毫不加掩饰的蔑视。她朝伺立在餐桌那儿的管家走了过去:“谭伯啊,准备开饭吧,不然多看两眼今天就没胃口了。”
汪曼春失笑,指指明镜,再回头看看站着不动的明楼,意思是这也叫家人?
她扬声问:“明董事长,昨天发生的事情希望您能解释一下。这30多个小时你又去了哪,和您在一起的那个人呢?”
明镜远远地已经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头都不回一个。跟着他们一起进门的另一个人倒是站了出来,躬身向汪曼春道:“昨天的事,我想我可以解释。我也是专程来向汪处长解释这件事情的。”
“你是谁?”汪曼春带着些警惕地上下打量她。
“我就是您说的和明董事长在一起的那个人。在下是奉杜先生的命令看着明家,杜先生说虽然明楼先生个人的身份为先生所不耻,但是对明楼先生在杜公馆的行事风采还是乐于亲近。再说,76号对青帮干了那样的事,和你们为敌是青帮上下都乐于做的。你们要跟的人,就是青帮要护的人。”
那人说完后,把双手往汪曼春面前一伸,一脸的自愿带上手铐随便你们怎么处置。
他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又自报了家门,再带回去审又有什么意思。日本人尚且放杜月笙一马留得青山在,她汪曼春把柴就点了,那还不是烧她自己么。
汪曼春不是傻子,就是再不信,也不是现在能做什么的。她带着人走了,那人也紧跟着告辞。明楼随着送到了茶厅入口。
汪曼春在门厅的影壁前站定回望,目光刺穿了一道道画梁往内。多少年了,她再次站在这个门口,还是那样的恨,有增无减。
明楼负手站在台阶上,安静的外表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又匹配着一份难言的坚持。阿诚也跟了出来,看着这样的大哥,他常常会有一种无力。那样的背影,磅礴到能定格整个历史,苍凉一个时代,又微弱到只是沉痛了他一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