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知道……”
明台是混乱的,从下午见到曼丽在大哥怀里开始,他胸腔里就堵着一股气,他没地方发泄,梗着个脖子,只觉得自己要闷得哭出来了。看看大姐并不是那么排斥将东西交给大哥的样子,他胳膊一顶挣脱了阿诚的钳制,也不跑,只是低头把脑袋埋到了手掌心里,声音呜呜咽咽的,像小时候拉着阿诚玩捉迷藏,结果阿诚一溜烟跟在大哥身后走了,就他一个人被留在了窗帘后面那样委屈。
“你们都瞒着我,什么都瞒着我,我还是不是明家的小少爷了。”
明楼现在是没心思去管明台,他对明镜说:“大姐,这时间的钟表盘只有拨动了,我们才知道还剩多少,才知道怎么去争取。不然就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父亲说过,明家的子孙,只有朝前看的理儿,没有拿不起的人。”
明镜动容,又无比欣慰。
“据我所知,这三份也不远。一份在我这儿,我自当给你。一份在你明堂哥那儿,我想你一定有办法拿到。只是第三份有点困难,我也不能打包票是在那儿。”
“哪儿?”
“做生意的人,白道离不开黑道。每年明家都有上下打点,当年家变,除了大伯的照应外,那头往外放话给撑着也是一份情谊。道上的人讲的是义气,如果在那儿,当中必有一份诺。但是这个人的为人秉性,以你现在的身份,怕是难以得手。”
明楼心惊皱眉,脱口道:“青帮,杜月笙?!”
汪曼春从上回和明楼、于曼丽先后在DDS吃过牛排喝过咖啡后就喜欢上了这里,但她喜欢的不是牛排咖啡,而是角落里那两台角子老虎机。她可以在这面前一坐一小时,不停地投,不知道她迷恋的是赢钱后角币落下的爽快,还是图案在里头滚动前路未卜的时候哗啦啦的声音。她还喜欢拉那杆子,一下拉下去仿佛赢还是输的主动权都在她手上,然而事实呢?每次拉的时候她都是踌躇满志地笑,但只要手一松开,便是一脸掩都掩不去的怅然若失。
师哥给她的任务是在一个星期里抓满恒社30人,抓回来又不准她审,就扔在牢房里不能动。师哥不说原因,她也是真不敢动。自从除夕夜被他看到她拿犯人练枪子儿后她是再不敢了,尤其这些都还是他要的人。
可他要干什么呢?汪曼春现在只觉得威胁于曼丽是她走的最错的一步。将人送到了师哥面前,而自己和师哥之间却好像真的是一场气数已尽的梦,一本再也不能往后翻的书,是真的渐行渐远了。
☆、第 22 章
杜月笙人在香港,他的既是亲戚又是管家的万墨林留守上海。一周之内恒社弟子接二连三被抓,这事儿搁上海滩是可以震上三震的事情。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杜门的人。
梁仲春形容明楼就是汪曼春的豹子胆,这事儿也就掉进爱情里没智商的女人敢做的这么彻头彻底的不计后果。
七十六号是什么地方,那是上海人送了一副对联:“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横批“鬼门关”的地方。万墨林也是急的跳脚,爷叔去香港后给了他一份恒社800弟子的通讯录,他贴身藏着,总不至于是这份名单漏了出去。
消息传到特高课,铃木都一时没反应过来76号这是要干嘛。日本人对于杜月笙这样的上海大亨还是想要利用的,他们人脉熟,手头又有钱,势力和影响无人能替代。即便杜月笙现在不买日本人的账还遁去了香港,但他的弟子产业,他的根还在这里。等皇军取得全面胜利,稳定上海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还有利用价值的。
别说这些人了,连阿诚这次都质疑了明楼的举动。他们俩都是知道杜月笙目前和戴笠是一条船上的。他帮助军统在上海用这些恒社的弟子协助锄奸计划,从一定程度上说其实是听命于明楼的。杜月笙本人不耻为汉奸,以明楼汉奸的身份固然是讨不得好,但只要出动军统的人,迂回戴笠那边儿就可以打开突破口。以阿诚看起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什么办法都可以考虑,最不至于的就是这样两方硬碰硬,还是这有求于人的一方先开打。这是要打擂台么?
明楼对着铃木的质疑是这么说的:敲山震虎。
彼时他大刀金马地坐在铃木对面的木头椅子上。就是一把木头椅子,连个软垫子都没有。跟审讯犯人似的一把椅子。背后是木栅子似的三根木条子,往后一靠,没穿厚实衣服的话背上咯得慌。
明楼两手搁在自己的腿上,面容肃正地指出杜月笙他是完全没有把新政府和特高课放在眼里的人,华格臬路的杜公馆仗着是在租界里头,俨然成了一些抗日分子的庇护所。他自己躲到了香港不说,还指挥着这边留守的杜氏门人帮着将一些不肯和皇军合作的上海工商界人士及家属都一起逃去了香港。这对新政府稳定上海的经济乃至全国新的经济方针的制定实施是非常不利的。
他三根手指头搓了搓,压低了声音靠向书桌,向着铃木痛心疾首道:“您知道他们带出去多少黄鱼么?而且,据明某所知,他早就和四大家族搭上了线。这就是和重庆方面牵连了起来,有他的运筹和资金,国军又是可以喘息上很长一阵子。这战线和战时的拉长,对皇军可是极为不利的。”
铃木看着面前的明楼,在最不舒服的椅子上面对自己直截了当的质问,他没有丝毫的不舒服不自在。四肢放松,肩膀随意地下榻,像是软在沙发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迟疑,听不出隐瞒也没有刻意地指向。说他事先打过腹稿也可以,说他这是一个经济顾问曾经的大学教授必备的口若悬河也没什么不对。
眼前这个人样样都对,甚至连对大日本帝国的讨好听着都像是由心而发,字字句句为帝国考量,句句在理让人无从反驳。铃木又觉得什么都不对了。
他也靠进身后的椅背里,那可是一张皮椅子,椅背的弧线设计正好托住他消瘦的背脊。他手上把玩着一支钢笔,显然这个动作他常做,钢笔笔帽顶上一端被磨得油光蹭亮跟他的发型有一拼。他沉吟了下,也不急着再发问,似乎是在深思明楼说的话的可信度。
明楼也不急,他说完后便停顿着,目光甚至一刻未离开铃木,堪称为胶着在他身上。
铃木拿着笔的手逐渐撑到了额头上,用带着笔帽的那头在额头上顶啊顶的,顶得都看得见圆圆凹下去的印子了,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从呵呵地两声,到无限制地放大,笑得不可抑止,头一偏,笑倒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明楼没有跟着去笑,但也没有表现出对铃木这状态的任何大惊小怪,只是在他笑得差不多的时候凑近了问:“想通了?”
“想通了。”铃木笑得前俯后仰。骤然一停,问他:“然后呢?”
“然后就放了呗,还能真养着他们不成,30个人呢,你养?”
“我不养,你把金条弄来了,我再养。”
“对半?”
“四六吧,我四你六,毕竟受怕的是你。”
两人同时大笑,就不知道这时候在香港的杜月笙有没有打喷嚏了,被这两个人觊觎上金条总不是什么好事。
明楼走后,屋子的隔间里出来的是汪曼春。她满脸不解地看向窗边站着的铃木。窗下,是明楼走出大门,走向阿诚停靠的汽车。
“金条是什么意思,杜月笙会用金条来赎那30个人?那我们不成绑架了么!”
“当然不会。”铃木拨开窗帘,看着明楼弯腰坐进汽车,没有抬头往这方向偷瞄上一眼,也不在乎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他甚至起了个想法,什么时候听听明楼和他叔父对于经济问题的辩论,那定会是一场值得期待的精彩绝伦。就是很想看看在激越之下,明楼会不会泄了底子?总是看他这般沉静冷郁也是挺乏味的。
“那你们刚才……”
“汪处长还真是他说什么你信什么”铃木离开窗边坐到刚才明楼坐的那把椅子上感受了下,还仿照着方才明楼的坐姿。
汪曼春在一边不说话,铃木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同情地说:“不过现在你该庆幸你不是他最重视的人,不然,你可就是要遭殃了。不知道青帮里头有没有76号那些玩具。”
汪曼春倒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师哥的软肋,可以为他去死。有些事,只有是为他做的她才会有勇气。可这般孤勇已无人去收,终究也只是拳在深夜孤枕的掌心。
“只小...赤佬,依…想组撒?”
杜月笙在电话的这一端连打了十七八个喷嚏,万墨林把听筒拿远一些拼凑起这夹杂着喷嚏声的几个字,然后默默摇头。
“爷叔,关键就是伐晓得。要是晓得到底是啥路道,阿好办了。”
“依有啥要求?”
“么港。”
杜月笙在那边沉默了,明楼这人他是有所耳闻的。当初他还说明家老一辈要是知道自己后世出了这么个风光的人物,不知道是该在棺材里哭醒呢还是挠破棺材爬出来戳瞎眼睛。他杜月笙什么勾当都做,不管是北洋军阀还是国共两党,他都接触,唯独汉奸他是绝对不接受的。这是要被祖宗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