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台说送我回家”
明楼对着她的背影道:“大姐常说明家水土好,养花养牡丹,养草是兰草。我觉得你已经有了明家兰草香了。”
“我在国际饭店叫汪处长大嫂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她,让人错觉就是一朵绽开的牡丹。”
“确实是错觉。可怜一片秦淮月,曾照降幡出石头。”
明楼不为所动,微微侧头,看着小丫头曲线玲珑的背影。
于曼丽呼出一口气,也不回头,轻声道:“你知道落鹰峡么?”
明楼不语。
她接着道:“我曾经有个仇人在河北那儿,我在那儿守了很久。这个峡谷地势险要隐秘,只有当地上了年岁的老人知道,却也不一定见过。落鹰峡如其名,是会让老鹰也折翅的地方。”
河北,张家口。落鹰峡。
☆、第 16 章
河北,张家口。落鹰峡。
于曼丽离开后,明楼和明诚翻遍了家里的藏书,一点落鹰峡的资料都没有找到。他们俩是确实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按于曼丽的说法,连当地上了年岁的老人也可能只听说过而没有见过,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但是他们都知道于曼丽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地方,阿诚说要不然再去问问于曼丽,明楼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曼丽知道的也不会比他们多,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说。因为,那是大姐这次去的地方啊。
“她一定是在铃木那儿看到了这个词,或者是铃木和她说了这个词。可能,落鹰峡就是铃木想要从明家身上知道的事情。”
“在河北,在张家口。如果是一直存在的,是和明家的矿有关么?那,和大姐这次去应该没有直接关联吧?”
应该没有吧,明楼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阿诚。阿诚第一次在大哥眼里看到了不确定。这个向来运筹帷幄气定神闲的大哥,身上的软肋其实很多。他在乎的爱的人都是他的软肋,可这不也正是支撑着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不肯倒下的力量么。
如果没有了在乎的,谁又会去在乎?
“你明天一定要和派去的人联系上,搞清楚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姐这里每天必须通话,再叮嘱一遍阿香,多晚都必须打电话来报平安,电话往哪儿打都行。”明楼揉着脑门想着所有的可能性:“不会出事,如果和日本人有关,在他们也没搞清那个峡谷之前绝不会就贸然对大姐动手。底牌,不会这么早出。”
“铃木菊一不会,那藤田芳政呢?他们两个现在可是并没有什么和谐可谈,铃木上来就对藤田这个顾问采取不顾不问的策略。”
阿诚看到明楼的瞳孔在一点点紧缩,他搁在沙发扶手上的五指蜷起,像鹰的爪子一样往皮质的沙发里抠陷。面上的线条越发的冷硬,他说:“你去和明台就这件事交个底,让他去张家口!”
76号最近在抓捕□□这件事情上停滞不前,以前这牢房里总有人犯在审,就算没有抓到什么人,汪处长随便提溜一个什么流浪汉冲宵禁的也能抽上个几十鞭子或是给上十几梭子。惨叫声是让76号这幢看上去死气阴沉的建筑感觉活着的伴奏,汪曼春手里的鞭子是吃人血喂养的。自从除夕的时候被明长官撞破她打子弹玩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场景出现。谁也不是生来就喜欢呆在血气熏天的地方的,于是有人私下说明长官像童话里拯救公主的王子,压制住了汪处这个恶毒的皇后。那谁是公主呢?是那个汪处吩咐着留意监视的经常出入明家的女孩么?
76号不长进,明楼这个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就得担当负责。铃木菊一这个特高课的课长就得过问。但铃木这个人和翘了辫子的南田洋子还真不同,他不喜欢开会,不会在一个会议室里一个人喋喋不休地嚎叫,看底下两排坐着的人越垂越低的后脑勺。即使知道心里被他们腹诽着,也觉得明面上是光鲜着的。
他不会,那没意思。也或者是因为他曾经就是坐在那下面的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但他也会来76号,不来不显得重视,达不到鞭笞的力度。他让人在汪处经常打靶子的地方放了张圆桌子,两把椅子。
桌上有茶水有纸笔,有□□还有刀。
桌边坐两人,学中国人套了一身长衫的铃木菊一和穿着笔挺中山装的明楼。其他人都不准列席,该抓谁抓谁去,非礼勿视亦勿听。
“你说他们俩在谈什么呢?其乐融融,不像训斥争辩,倒像是在促膝长谈。如果不是桌上有枪有刀,老子真想笑。”
“笑什么?”
梁仲春和汪曼春难得的并肩立在远处,算是偷窥。
“笑…呵呵呵,笑自己。”梁仲春本是想说笑铃木穿的这不伦不类的长衫和说的那口怪里怪气的汉语,可他说了第一个字后就惊觉铃木的汉语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奇怪了,他的口音越来越正。如果你不是知道他是一个日本人,可能你会觉得他是中国哪个偏僻小山村的,带着当地的口音,只是不是上海人而已。而他今天那身长衫,说认真点配置上他瘦削的身材,若说是东施效颦,他一定是效的最好的那一个。
一个日本人,快成中国人了。这绝不是中国人强大同化了日本人的结果,这是由外而内的包裹和侵蚀。梁仲春觉得从脚底心升起一股寒意,他该为自己的汉奸身份可能不会受到报应而庆幸,还是该为一个洋葱从中心开始腐烂,再也不会辣酸他的眼睛呛了他的口鼻,再也让他流不出一点一滴的泪而喜悦?
他转眼看向身边的汪曼春:“那俩日本人,汪处你选哪边站?”
汪曼春知道他指的是藤田和铃木,一个年轻阴沉,一个老道狠辣,两个人无声地推拳换掌,伤的是他们这些人的筋骨。“选”这个字太抬举了他们,不被弃已经是好的了。
“不知道。”
这回答倒也算意料之中,梁仲春没什么意外,又问了句:“那前面这两个呢?汪处不难选吧。”
汪曼春斜睨了梁仲春一眼,脑子里一瞬间天人交战万马奔腾一般,她迅速定下心神,鲜红的唇里缓慢地,高傲地道:“如果我师哥和特高课不是一条心,那你我岂不就成了风箱中的老鼠了。”
明楼很随意地拿起桌上的枪朝远处枪靶子的红心比了比,又拿起那把刀将刀刃迎着阳光照了照,给自己和铃木的小茶盏里都斟满了茶,拿起来小小抿了口。
“明长官枪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明某是搞经济的。相比之下,可能刀法更好点。”
“怎么讲?”
“文人写字裁纸,裁多了熟能生巧!”明楼一本正经地笑答,一手把桌上那叠纸折了很窄的一条边,拿了那把比裁纸刀的刀身宽了很多长了不少的刀抬臂往横里一挥。他的手还压着纸没动,刀锋从他指腹下擦过,一眨眼的功夫,刀已离纸,两个手指一捻,那叠窄边在他手里像被展开的纸做的小扇子,整齐地划开。纸边整齐,不毛。动作堪称潇洒利落。
铃木眼神一亮,带着点惊叹:“好刀法,见血封喉。”
“过奖,哪是封喉,也就裁裁纸罢了。论起来还是枪管用,子弹比刀快,又不费力。这个靶场里溅的可都是枪血,你现在细细一闻,还在这空气里呢。”
“枪溅血的感觉和刀见血的感觉完全不同。枪管有余温可没有血味,刀就不同,擦血的过程比溅血更美好。”
看着铃木那近乎享受和憧憬的表情,明楼的手指在刀锋上轻轻掠过,“不知道铃木课长有没有听过一句中国的老话,玩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睛。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太喜欢的好,点到即止是我最认可的四个字。”
铃木狭长的眼睛徒然撑满了内彻的眼皮,眼里有精光闪现,微微点头:“受教了。说到鹰,明长官知道落鹰峡么?”
明楼注视着铃木菊一的眼睛,近乎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三个字,心里一张风帆像是终于迎到了那股可以让它张起的风,撑满了他无处着地了两天的心。还是等到了,落鹰峡,你们要找,我也要找。
他的眉峰慢慢聚起,成了一个川字。铃木的眼球也随着这波动而聚焦,不自觉地侧了侧头,感觉就要抓住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的紧张。
“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