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明台扬着眉毛,瞪大着他的眼睛,用他惯用的那种可爱中带着无知,无知中又渗着了然的神情等着于曼丽把话说完。再也不是了,所以曾经是过的那些旖旎就会散了。像夹在两指间的香烟,一口一口都是自己用力吸掉的。烟灰吹了,猩红暗了,烟灭了,大家就都放下了。怪谁呢,大约又是时间。

于曼丽还没把话说完,楼下已经响起了明镜的声音:“明台啊,好了没有啊,吉时要到啦。”

“糟了糟了,大姐发声了。你快先下去,要么你就在房里呆着别动。”

“不行,我要观礼的。….可是,现在楼梯下都围着人吧,是不是太招摇了?我从门口出去,还是…”曼丽的目光转向了窗户。

明台早就知道她会怎么想,脚下一滑就挡在了窗边,“你别打翻窗的主意,这下头人来人往的,要是被阿诚哥看到就麻烦了。你在港大门口见过我大姐的,你怕什么啊,不是说大摇大摆,大明大方的么?”

“我哪里怕了,不就是懒得解释么!”曼丽不服输的回嘴,定了定神,往半翕开着的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又回看了一眼,明台已经又转向了镜子前做最后的整理。镜中的他冲她咧嘴一笑,笔挺的礼服,抬手时露出的黑色皮表带。如同每一次出任务前的最后准备:查看装备,校对时间。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不是犀利而是温柔,他的搭档不是自己,而是程小姐。

曼丽迅速说了句:“你快点下来啊。”开门就换了副心情,欢欢喜喜地往楼下奔,一边嘴里有些咋呼地嚷着:“来了来了,下来了,准新郎要下来了……”

明镜正准备上楼来催人,站在四五级台阶处差点被直冲下来的于曼丽又撞了。曼丽一个紧急刹车,站在台阶上尴尬地冲着明镜鞠了一躬:“大姐好”。她也不先说自己是谁,这就是特工的职业习性了,话说一半,看对方的话头再决定后话怎么接。十足地大姐对明楼的评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是….明台在港大的同学…”明镜指着她,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是的,大姐记性真好。”曼丽甜甜地笑道:“明台马上就下来了。”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明镜证实了自己的记忆,对着于曼丽摇头失笑,再抬头看了看楼上,也就不上去了,拉住于曼丽的手边往楼下走边说道着:“什么时候来的上海啊,明台也没同家里说。等忙完了今天来家里做客,姐姐给你做上海菜吃…..”

曼丽乖巧地应着,被明镜带到楼下站在她身旁。她松了口气,刚想寻个借口站远一点,楼上的明台就开门出来了。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款款下楼整的跟元首接见似的明台身上。

就是款款这个词,曼丽在心里笑话着明台这撩骚的样子。又不是女人,有他这么下楼的么,就是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人儿啊!她暗暗撇着嘴,目光在大厅内转着,一众来宾都配合地拍着手,脸上是十二万分诚挚的祝福。而她右手边站得最靠近楼梯的明镜,正抬手擦拭着眼角泛出的泪花。曼丽偏头仔细注视了会儿,心里头就被拱得软软的,感觉再多看一秒她也要跟着哭了。再转头看她左手边,这一眼本也是随意,却一下就望进了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眼里。

于曼丽惊了一下,强迫自己停了两秒没有立刻转开头。她当然认得出这个男人是谁,报纸上有他的照片,上海新政府和76号里这些要员的相貌也是他们行动组早就谙熟的。男人的眼里则有一闪而过的怀疑和被曼丽瞬间捕捉到的锋利。他们一定还会有再见面的可能,曼丽迅速权衡着自己是该一低头露出羞怯还是抛过去一个媚眼,张扬一下新时代女性风姿?哎,只怕别被认为是疯子才好!

就在两难之境,程锦云穿着一袭白色西洋纱裙的出现让于曼丽得以自然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解了围的于曼丽的脚就又钉在了原地不想挪开了,她实在是想近距离的看着明台完成他人生中的这件大事。

对视、牵起手、交换戒指、贴面、亲吻、亲人的祝福、朋友的起哄……婚姻,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曼丽稍稍偏着头,跟着众人一起轻轻拍着手。她有些妒忌有些羡慕,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嫉妒的不是和明台在一起的程锦云,她羡慕的是“婚姻”这个词。她在楼上难过的不是明台要拥抱另一个女人,而是,她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我也要去做一件白色的洋裙”曼丽看了半天,攒紧了自己的手,下定了决心地说。这话音听着倒有点像赌咒发誓。

“中国人还是适合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玉带蟒袍,百花裥裙,大红绣鞋。”

身侧的男声一起,她呆了下,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对她说,可这四个字四个字有节律的抑扬顿挫,又分明听着是针对了她说的白色洋裙。

“俗”,她憋还了一个字。

“大俗既大雅,便是雅俗共赏!对了,新娘子一定要带上一对翠玉耳坠,”男人话接的快,“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嘛。”

如果刚才的话曼丽只是觉得突兀却也不便发作,可现在这一句却让她整个人的身体瞬间绷紧。这个声音…...说这句话的这个声音……那个唯一见过她金线红妆的男人,那双冰凉抚在耳垂的手……那个人说:穿嫁衣怎么能不带耳饰?

于曼丽只觉得身子冰凉却耳根发烫,她几乎是本能地抓住自己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带着惊讶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把握的期望慢慢再次侧身看向身边的人。

男人的目光淡定,早没了先时的锋利,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潭。他的眼光从于曼丽的耳垂移到她脸上,微微咧唇,嘴角便划出一丝极淡的,分不清是嘲弄还是肯定的浅笑。

“明楼”男人说。

“于曼丽”

☆、第 2 章

是女人就会憧憬自己出嫁的那天,不管是嫁得良人的,还是被迫成了什么姨太小妾的,至少应该不会有多少女人像自己这样,第一次披上嫁衣就在袖子里藏下了短刀,还未喝下合衾酒脸上就已经喷上了男人的血。不是失手的偶然,是预谋的必然。

于曼丽盘着妇人的发髻,身上是还未脱去的新娘嫁衣,脸上是将干不湿的血迹,手颤抖着握着刀柄,像个游魂一样踉跄在午夜的街头。尽管她是有备而去,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在厨房里杀了好几只鸡鸭,剖开了鱼肚子来练胆量,反正她要杀的也是个畜生。但是当她的刀真的□□对方的胸口,当她能感觉到刀锋牵连着皮肉的拉扯,以她小小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道差点就拔不出来的时候,她害怕了。

是的,此刻的她为一小时前她那一瞬间的害怕而反胃,恶心。她有些神思涣散,说不出是疲倦还是纷乱,只是清楚少了一分她原以为可能会有的快意恩仇。但她还是有目标的,毕竟这是她筹谋了许久的计划,她将自己的生死都押上的赌局。那是她复仇的第一个人,还有两个在等着她的刀,下一次,下一次她绝不会再这样。虽然杀人,一点都不简单,一点都不痛快。

这间巷子里空置的破败的小屋是于曼丽一早就找好的躲避的地方。屋子里除了一堆杂物稻草和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外什么都没有,也不需要有,她只会在这儿呆一个晚上。为自己在杀人后有个地方调整情绪和换衣服什么的,当然万一受伤她还需要处理伤口。

“谁?”

当她倒在那堆稻草上想好好放松,让绷在眼眶里的干涩能释放的时候,却发现这又破又脏的卧榻之旁竟也有了先入之人。她惊跳起来,手腕一翻就将刀刺下。

一寸短一寸险。危险,向来都是双面的。

于曼丽手刃仇人的时候是两个人贴身近距离的往里刺,得手容易。而这一次,有了距离上的冲击,行刺成了搏杀。她的手腕被那人抓住了,不算有力,甚至是强弩之末的虚弱,只是该庆幸他遇上的于曼丽此刻也是全身并无太大的力气。

男人黑漆的双眸在暗夜里像一只野兽散发着危险,充盈着警惕,然而一开口的沙哑嗓音让于曼丽稍稍安了心。手上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男人说:“鸠占鹊巢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过你这地儿也实在是……”他的目光在曼丽身上巡梭了一遍,续道:“……不像一个女人住的。你看,我现在这样显然也动不了,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们,能不能相安无事地过了今晚。”

于曼丽俯视着躺在稻草上的男人,他的姿势分明是戒备的甚至有点痛苦,说着抱歉商量的话,可语气又讨厌地让人觉得他稳操胜券,根本不把你这个完好的人放在眼里,随时可以把你掐灭了。这破屋子里也没有电灯,只能借着今晚窗外姣好的月光来打量。

是啊,今天是十五,是个黄道吉日来着的。

“你受伤了”男人的外衣敞着,他的手一直摁着腹部偏左的地方,仔细点可以看见白色衬衫也划开了老大的口子,指缝里往外渗出血。没有好好包扎,像是他血很多,可以随便流也流不完似的。

曼丽往后退了一步,嫌弃地皱了眉头,方才一路走来那种翻江倒胃的感觉又浮上来了。现在的她,实在是很不想再面对血了,尤其是那么多血。

男人审视着于曼丽脸上不加掩饰地厌恶,嘲讽地笑了:“五十步就别笑百步了,你脸上也好不到哪去。看来我们今晚干过同一件事。”

曼丽清楚自己脸上溅了什么,也不反驳。两人就这么互相对峙着,一个躺着躺着躺地越发地看上去懒散,一个站着站着倒是站成了笔挺。片刻后,还是女人心软了。曼丽走到方桌边取了上面放着的脸盆开了门出去,在门外的水龙头下先胡乱抹干净了自己脸上的血,再接了一盆水进来,蹲在男人身边。

“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吧,这样流下去,怕你过不了今晚。”

“你有止血伤药?”男人的口气先是完全不信任的,觉得她多管闲事了。可转念一想这女人身上的状态,不该以普通女人来论,似乎也是可能带有伤药的。

“恩,本来留给自己的,现在便宜你了。”手边没有纱布用来清洁和包扎,她用那把小刀直接划开了自己的喜服下摆,撕拉了好长两条。一条在水里浸了拧干,抬手向他:“脱衣服啊,还要我动手?”

“你….”男人想说你这个身上的衣服谁知道刚沾过什么晦气,这也太不干净粗糙了。话到了嘴边摄于于曼丽杀气腾腾的一张脸,还是识相地吞了下去。颇为艰难地自己脱掉了外套和衬衣的一只袖子,露出半边身体和一条横列了他半个腹部长度的,翻出了皮肉的刀口。

伤口入眼,于曼丽一直低垂的头才迅速抬起看了这男人一眼。对于男人□□的身体曼丽不是没见过,所有带给她的感觉全是丑陋,没有第二个形容词。照理,她看见眼前这狰狞的流血的刀伤的□□更该是嫌恶的,但奇怪的是当她和这个坦然躺在草堆上,前一刻还对她出手,这一刻仿佛一切由她的男人时,竟然有那么一丁点心疼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