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阿诚叫了一声,看着明楼低头拿笔准备重新投入工作的侧脸,犹豫着问了句:“你真舍得?”
明楼的笔尖停在报告的末页没有动,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阿诚的话。
阿诚等了一会儿,知道是不会有答案给他了。转身往外走,在过了那个弓弧形的门框右转的时候又往后看了眼。书桌前端坐的人还是那个姿势,右上臂看着有些紧绷,手上的笔一动未动。阿诚知道那一页报告他应该已经看完了,该是签下一个阅字后再开启另外一份。
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吧,他想。
明楼的笔尖在停滞了许久后终于在纸上划下了阅字的第一横。舍得还是舍不得不是他个人的感情能来左右和下判断的,当他定下了矢志不渝的信仰后,已是心许家国。哪还有舍得和舍不得?当一卷史册里繁华尽丧,长街满是杀伐流血的时候,他所有的舍不得也都掩埋在了一?g黄土下。
铁笔银钩的“阅”字写下,他面泛冷笑,从容地拿起又一份报告。
阅什么?阅曾经眼底山河如画还是阅昔日耳畔锦瑟如歌?
☆、第 9 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厨房里有四个女人在,明楼回家的时候怎么就有了种今天晚饭很有可能没有着落了的恐慌。
厨房里,阿香和桂姨在一边打着下手。明镜和曼丽一人围了条围裙低头在砧板上切切弄弄的,两个人还不时耳语。明镜指着曼丽手上切的面条笑话她切的这粗细不均的,哪有12厘米,一会儿这猫耳朵炸出来得是大猫小猫的闹一窝了。
曼丽被说的两手立马离了砧板,一只手里刀还没放下,把明镜吓得眼前一花,身子往后仰了些避开那菜刀笑道:“哎呀你这个孩子,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呀”
“不是,姐,那我切还是不切啊?”
“切,干嘛不切,这自家人吃不讲究外貌,就是一窝猫崽也让那三个大男人给咽下去。”
明楼站在厨房门口,他那个角度的视线被料理台上堆的东西给挡着了,也看不清她们到底在切什么。只是这话一入耳,他一下就觉得嗓子眼这儿被堵了下,胃里也翻腾了起来不怎么舒服了。
“哎,我刚好像有听到汽车的声音,我听错了么。阿香,去看看是不是大少爷回来了。”明镜是什么都没觉察到的继续说着。
“回来了,跟那儿站着呢!”
想要脚下抹油的明楼被曼丽这一声出卖,只能立定在那儿讪讪道:“大姐,你们继续。什么时候开饭再叫我。”
明镜转身看着门口伫立着的明楼,也不知道他站那儿多久了。最近是怎么了,明台也是,这走路都跟猫一样,轻地不像样子。是他们的皮鞋底太软了还是家里的地板太牢固了,一个个出去转一遭回来都变了个人似的。
“哎,你别走,正好,就等你回来呢,去把你那簪子取来。曼丽这头发散着太松了,干活不爽利,得盘起来,不然?意镣炅说贸梢煌访娣鄣陌淄贩⒐媚锪恕!?
“簪子?什么簪子?”明楼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家大姐。簪子不是女人家的东西么,问我一个大男人?“你屋里么?怎么不叫阿香去取?”
“什么我屋里的,你屋里的!”
他屋里还有簪子?这就连曼丽都奇怪了,这什么人啊,又是耳环又是簪子的。边上的阿香和桂姨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大少爷屋里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
明镜也看见了曼丽脸上的疑惑,怕她真以为明楼有什么怪癖了,连忙冲着门口还一脸糊涂的人瞪了眼:“就是我放你那儿的,那盒子,记得么?”
这回明楼是总算明白过来了。本还记着阿诚说大姐拆穿了把戏回家得跪祠堂了,没想这倒是要再送出去一样。他还有些不确定,待要张嘴再问一声。这边明镜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你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明大少爷?!”
“有,我有,我有”明楼赶紧着接口,捣蒜似地点头。转身微微有点弓着背,整个人都有些前冲似地往房间走。
曼丽看着这姐弟俩打哑谜似的互动,再看看明楼一百八十度急转的动作,自己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就不见了的人影,慢慢地就无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暗得灯,如旱得云。
明镜再回头就正瞧清了曼丽这副傻样子:“笑什么呢?”
“他…”
就只这一个字,再没有后话,也无需多言。
后来的明镜一直记得于曼丽这个画面。绑着围裙的女孩,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沾着面粉,分明是一个看着挺凶狠挺滑稽的画面,可她望向门口的眼神和唇边轻轻吐出的这一个他字,却让明镜差点落泪。那一刻的于曼丽让她觉得可能自己不需要等到猴年马月明家就又能办喜事了,那一时的于曼丽和远去的明楼在明镜的眼里仿佛是完全隔绝于当时当地那个空间而独立存在的两人。
曼丽眼里的明楼是她的暮色千山入,明楼身后的曼丽是他的春风百草香。
等明楼拿着那根银鎏金叶形簪再回到厨房的时候,曼丽的左手依然是一团面粉,只是右手上的刀不见了,正按着头顶上被盘起来的头发焦急地等待着持簪人。
“大姐呢?”明楼看着只剩下曼丽一个人的厨房奇怪地问。
曼丽也不想回答这问题了,这大姐明摆着就是故意把空间留下给两个人的。她并不想扭捏,只是这时候的手真的是举得有点酸。
“你先帮我把簪子插上好不好,大姐替我把头发盘了一下后就走了,我等你的簪子等到手快废了。”
“哦,好。”明楼举着簪子看着眼前这一团头发却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手了。他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拿着根簪子来回比划,就是插不下手:“这…往哪儿插?”
“这儿。”曼丽压着头发的食指翘起来动了动指明了方向:“你看着点插,别□□头皮上。”
这后话一说,把本来就要下手的明长官又唬得手抖了一下,低下头眯着眼睛像在放大镜下研究什么古文纂字一样冲着这团黑发又是好一通琢磨。
“明楼”
“恩?”
“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么?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你给了我一对耳环,这簪子我可也要没收了,不然多孤单对不对?”
明楼手上的簪子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插入又绝对不会伤着她头皮的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小心翼翼地完成了这项无比艰巨的工作。简直比拆个炸弹还让他心尖儿犯颤。
“恩”他应了一声。
曼丽感觉到他完工了,侧头眨着眼睛调皮地看向他,带着疑问带着不确定扬起了声调:“恩?”
明楼仔细回想了下她刚才说的话,抿了抿唇,眉峰稍稍扬起,一脸的神采飞扬尽在掌握地又点了点头:“恩。你还希望什么其他回答么?”
“没了没了,这个就很好。我收下了。”
曼丽猛摇头,晃得她那团头发里又有些头发丝儿往外溜。明楼看着心里急,可不想承认是自己没有簪好,就悄悄伸手把那两根做坏的烦恼丝儿给她别到了耳朵后面。一面转移她注意力地指着砧板上切下的条皮儿问:“这是什么?煨码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