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重阳日是他的生辰,自他阿母去后,这世上就再也无人记得他的生辰了。胸口那只青玉玦滚烫灼人,随着她的心一起怦然跃动,她得回去,立刻回去,一定要赶在明日的朝阳升起之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舵工,调头!”韶音高喊,提起裙角拔步往船尾奔去。

“你疯了!”王微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眸中惊痛交沉,“你为了他,竟是什么都不顾了么”

忘不了他,建康的风花雪月再好,若是没有了他,一切都索然无味。

雾锁横江,前路依旧茫茫,可她已经不怕了。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仍愿意和那个刚刚结识了三个月的草莽武夫在一起。

一想到李勖,韶音不由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他身旁,她甩开王微之的手,继续奔向船尾,“艄公,调头!”

“阿纨!”

王微之再要阻拦,谢候已横身挡住他的去路。

“表兄,我阿姐心意已决,你拦不住她。”

“我……”

王微之重重地倒靠在船舷上

迷雾之中江水似是起了涡流,抬头凝望,这才发觉船已调头,此刻是朝着京口顺流西下

忽然,疾行的船突地缓了下来,船上众人莫不齐齐向前一扑。韶音刚扶着阿筠站稳了身子,便看见七八艘飞鸟快船自雾气之中现身,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很快就将王家的楼船围在中间。

第54章

十几根手臂粗的铁链“哗啦”一声抛到甲板和船舷上,尖锐的铁爪牢牢地嵌入到木板之中,船被逼停,很快便有三十来个客商打扮的汉子跳上来,二话不说直接抽出了雪亮的白刃,当先一刀砍掉了艄公的脑袋,其余人则直奔两侧女墙下的棹夫,手起刀落后但见鲜血喷涌,很快便控制了整条船的行进。

王微之为防李勖扣人,特地从家中带来了几十名家丁,这些人看家护院是把好手,白刃对战则显得笨拙不支,直到对方占据了楼船要处方才反应过来,见转瞬之间便有十几颗人头落地,又齐齐露出怯战之意。

另有十来个随船护卫,早就与对方缠斗在了一处。

对方虽是商人打扮,看身手却无疑是经验丰富的水上悍匪,虽人数处于劣势,可个个都凶残悍勇,一交手便占据了上风。

“这样不行!”

谢候眼看对方上来便杀,心知这些贼人所图必定不是财物。王家楼船旌旗飘扬,即便是在大雾之中,近了也能识出身份,寻常江匪哪有这样大的胆子,这些亡命之徒却来势汹汹,只怕是怀有必杀之意,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奋力一搏。

“表兄,你在这里保护好我阿姐,我出去会会他们!”

“冬郎!”韶音一把拽住他,“莫要逞强!”

谢候冲她点头,道了句“我心里有数”,提着巨光剑便冲了出去。

“贼子听着!我乃陈郡谢氏三十九郎谢候,你们胆敢犯我船只,可知是什么后果,若此刻放下屠刀,我饶尔等不死!”

这一声高喝过后,打斗声顿时停了一瞬,接着便见一个头目模样的紫衣男子指着他狞笑道,“原以为这船上只有姓王的,原来姓谢的也在!甚好,聚齐了一窝,一道送你们上西天!弟兄们,给我将这个姓谢的绑了我要剖他的心肝下酒!余下男的一个不留,女的活捉!”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持刀大汉朝着谢候冲了过来。

韶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谢候这些日子没白在军营中与卢锋等人厮混,他敏捷地躲过了对方袭来的刀锋,凭借对楼船的熟悉,猫着腰一路窜上了望台,巨光剑时隔六十载再度出鞘,许是祖宗庇佑,竟教他一剑斩断了腿粗的桅杆!

洁白的巨帆从天而降,兜头将甲板上混战的众人罩住。

护卫比匪徒更熟悉船只,很快便趁着这个空当杀了几个,谢候跳将下来,朝着几个畏缩不前的家丁大喝,“今日谢候与尔等同生死,还不拔刀”那些王氏家丁精神为之一振,重新冲上前来,战况复又胶着难分

打斗之中,那紫衣头目的臂膀被巨光划出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香炉状的刺青。

“长生道!”

韶音低声惊呼,手死死攥住金蛇信,浑身上下顿时被冷汗浸透。

长生道匪自从浙江东部溃退之后便沿着海路一路窜至岭南,纠集了当地的土著蛮夷后再度成为割据一方的势力。李勖和冯毅都曾请命出兵,希望一举灭掉匪徒,夺回广州。然而赵勇对此兴致缺缺,一心只想守住徐州这块老地盘,不愿为此折损更多的兵将

小郎君司马德明则将全部精神都耗在了荆州何氏父子身上,浙东一平便息了战意,此事只好作罢。

那长生道的匪首姓孙名波,也被朝廷羁縻延揽,封了他一个广州刺史做。

方才这紫衣匪首说话时是一口地道的吴郡口音,可他那几个手下却是岭南口音。如果韶音猜的不错的话这些人乔扮成商人模样,出现在京口和建康之间的长江流域,定然是从广州过来的探子。

一旦荆扬开战,恐怕这些长生匪徒便会趁机作乱,再次挥兵北上,直指建康。

这些人自然是对王谢二族恨之入骨,他们上船之后没有一句废话先杀艄公后斩棹工,之后便向着众人挥起屠刀,可知是早有预谋,不知已经在浓雾遮掩下偷偷尾随了他们多久!

这船上高扬着王氏的旗号,在江左流域自可畅行无阻,去往各处都如入无人之境,一旦此船为匪徒所得,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船上还有三位王谢子侄,若是谢候和王微之被杀,自己落入匪徒手中,对方一旦得知自己的身份……韶音想到此处不由心惊肉跳。

长生道匪极善水战,夺船肉搏更是家常便饭。方才谢候砍断桅杆、落下帆布,不过是阻挡他们一时而已,双方战力实在悬殊,此刻这些人已呈压倒之势,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大部分都是王氏的家丁。

生死关头无暇犹豫,韶音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阿筠阿雀,你们听着,这伙人是长生道匪,他们在浙东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我们必将生不如死!看到灶室外头那些红漆木桶了么,现在我命令你们,脱掉外衣抛到水中,各自抱一只木桶捆在身上,跳下船去逃命!”

江左之人多少都谙识一些水性跳江而逃或有一线生机。

阿筠惊呆了,“小娘子!”

“没时间啰嗦了快去!”

韶音当先将外层纱衣除下,扬手投入水中,其余婢子胆战心惊,只得照做,阿荏和王微之的贴身侍女静书吓得瑟缩一团,双双哭得失了神智。

韶音咬着牙给了她们各自一个耳光,“脱衣服!”

十多条轻柔的纱衣入水,很快便在江中散开,顺着江流飘向下游,大雾之中看去,很像是凫水逃命的女子。

希望此举能够迷惑贼子,至于京口那守将能否看到,那便听天由命了!

韶音闭了闭眼,厉声吩咐众婢,“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