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1 / 1)

孩子盘着膝,双手捧脸坐着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三岁的眉心蹙出了几道稚嫩的纹路。李勖和韶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打眉眼官司。

车行至远郊,道路一侧青木森森,一侧白溪淙淙,入目甚是清凉,几里外零星分布着错落的村居茅茨,不失为一处清幽而安全的扎营之地。

李勖将孩儿抱到膝上,温声问:“灵奴不是总说想在野外露宿么,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们就在此处驻下过夜好不好”

灵奴惊喜坏了,刚想拍着巴掌欢呼,忽然想起阿母,便扭头眼巴巴地问:“阿母,过夜行么”

李勖笑道:“此事阿父做主,无需管她!”说着命人停车,自己当先跳下去,先将儿子抱下来,回手又去抱夫人

夫人拍掉他的手,似笑非笑道:“李勖,你好厉害!”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自去后头吩咐侍从仆婢。

李勖站定琢磨这话,没想到同一个人说同一句话竟然还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有些后悔不该图一时痛快,摸了摸鼻子,忽觉衣角被牵,一低头,灵奴正仰着张肉嘟嘟的小脸,十分担忧地问:“阿父,晚上阿母不让你回房睡觉怎么办”

“嘘!”

李勖赶紧示意儿子低声,环顾周围,幸好孟晖等人还在百米之外,阿筠阿雀已经随着夫人走远了。

“她不敢。”他压低了声音道。

灵奴立刻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

“你忘了今晚露宿野地,阿父只扎一个帐篷,你阿母不会赶我走的。”

灵奴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还是阿父有办法!”

李勖点点头,趁机传授心法:“对付你阿母,还是要靠智取。”

“嗯,这就叫上兵伐谋。”灵奴举一反三,理解得十分透彻。

原以为此行再与集市无缘了,没想到这小村口竟然也有三三两两席地贩售瓜果者,因通往京城的官道贯穿此处,村口的居民农闲时便摆摊叫卖,也是一项额外的营生。

灵奴蹦蹦跳跳,看什么都稀奇,一不小心踩到了路边摊贩的油纸上。

李勖正在后头与农人攀谈,过问去年的收成和本地的租调,韶音闻声赶紧过来,替孩儿道歉后又问可有损失,欲掏钱赔偿。

村人质朴,忙摆手说不用,指着摊子笑道:“无本生意,谈何损失。”韶音这才发现,这人摆的竟是个抽签打卦的算命摊,再看此人年龄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可少可老,相貌清癯、眉骨突出,长相亦在奇正之间,手持一柄翠绿鸭羽小扇。

韶音有些好奇,不由问道:“此处虽通往京城,可来往之人大多行色匆匆,先生在此处设摊,恐怕生意不会太好吧。”

这人一面扶起被灵奴踢倒的签筒,一面摇着鸭毛扇道:“凡事自有缘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着拈起掉落在地的那只签,翻过来看签文,人便愣了一下,抬眼盯着灵奴细看,之后又开始仔细端详韶音和跟过来的李勖。

韶音探头一看,只见签文上写着四个字,就连灵奴都识得,乃是一大一了。

“我们分明是两大一小,这签却写着’一大一了‘,未知何意,还请先生解惑。”韶音方才笑着问出这句话,心里面跟着就是动。

回眸看李勖,显然,他也猜到了签文的意思。

李勖将妻儿护到身后,望着这算命人的眸光一厉,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第132章

被灵奴踢落到地上的这只签文是个简单的拆字:一大为天,一了为子,合起来正是“天子”二字。

寻常卦文大多是“姜太公垂钓渭水”、“廉将军思用赵人”一类典故,若想求知吉凶,参详寓意,还需结合求签者的年纪、神情、衣着谈吐,由算卦之人灵活发挥,以一些模棱两可的玄言为之阐发信与不信全在个人,求签打卦的乐趣却全在这份暧昧不明之中。

可这村口小摊的签文却甚是奇怪,韶音蹲下去挨个翻看,只见签面上大多都是极为简单的字谜,比如“一家十口”就是个“吉”字,“一人月下持刀立”是个“偷”字,“禾边火”则是个“秋”字。

这些迷底大致也能覆盖村人简单的日常生活,一地一俗,并不为奇。奇怪的是灵奴抽到的这只签,既是村人简单占卜,为何要准备一个“天子”签,任谁都会觉得是有人提前授意。

李勖正是疑心在此,因而沉声逼问这算命之人的来历。

算命人一见这对仪表不凡的夫妇变了脸色,顿时面露惶恐,摆手赔笑说:“占卜之事,自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二位人物不凡,见识定然远在小老儿之上,何必为一戏语而认真小老儿家中还有事,失陪了。”卷起油纸便往村中而去。

韶音询问周边商贩,皆说此人姓周名淮,世代务农于此,闲暇时为村人占卜吉凶也有小半辈子,虽偶有油滑之举,却算不上一个坏人。

过后李勖又特地命人乔装打扮,在村子内外监视此人的行踪,观察此人交接往来之中可有朝中之人,几月下来均无所获,此事便不了了之。他与韶音只得相信,此签是巧合,也是天意。

这日天色晴好,充足的日光流连到黄昏时仍不愿撤去,余霞成绮,天是一抹柔和的茱萸粉,地是浅浅一方萍水绿。

灌木丛后,灵奴张开特制的小弓,由李勖把着手,耐心地瞄准了一只探头探脑的野兔。刚要松弦,身后的琴曲忽然变了个调,野兔一惊,又缩了回去。

灵奴不满地瞟了眼帐篷前抚琴的阿母,嘟囔道:“纨妹又来捣乱,她可真不让人省心”

李勖仍眯着眼盯着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你阿母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灵奴立刻背出了这句,外祖父清醒时会给他讲孟子,他听得半懂不懂,记性却好,一遍成诵。

“可是”,灵奴诵完了这句话,忽然将脑袋凑到了阿父的耳边,悄声道:“也未见阿母不忍食肉呀,她最爱食肉,上次阿父猎的野鸡,阿母看了直呼好可怜,等到厨下烧好,她一人食了半只呢!阿父,阿母这样算不算表里不一”

“不算”,李勖搬正他的脑袋,要他继续目视前方,幽幽道:“你阿母那是爱惜食物。”

三岁的灵奴已经能够从阿父平静的语调中听出揶揄之意,忍不住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

韶音在后头看着这对父子,只见小脑袋凑到大脑袋跟前,一阵嘀嘀咕咕,一看便知是在说她的坏话。

灵奴安静了一会,又问:“阿父,你要出征了么”

李勖嗯了一声。

“可以不去么,灵奴不想要阿父走,阿母也会想念你的!”

“阿父若不出征,敌人就会来攻打我们,到那个时候,就会有很多孩子失去他们的阿父和阿母。”

灵奴不说话了,小手将弓弦握得很紧,李勖正了正他的肩膀,温声提醒:“手要稳,腕要正,力要匀,放松。”

箭矢离弦而出,正中那只野兔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