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1)

“头前是德明看走了眼,如今想来深为懊悔,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若李将军能尽快平定匪乱,开赴东线都督全局,想来何逆早晚必除,我大晋子民亦可高枕无忧。”

谢太傅这才点点头,亦叹出了一口忧国忧民的长气,“小郎君所言甚是啊!只是匪众顽固,又极擅妖言惑众之术,虽只剩残兵败将,病根却埋得深广,一如陈年疮痈,短时内恐怕不能一举拔除。”

德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贵婿仁恕,怀着招抚纳降之心,这匪患自然是难以根除。”

李勖只带着一千人上阵,几天就把长生道三万大军打个七零八落,如今匪徒被他打得只剩下了不足三千残余,他却又忽然打不动了。

三天一胜,五天一败,打得忸忸怩怩、欲说还休,知道的是杀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调情。

德明心底有气,实在忍不住,因便顶了这么一句。

谢太傅闻言不禁呵呵地笑了几声,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败火的陈皮松针茶。

“老夫一介腐儒,哪里懂得什么将兵却敌之道,若是小婿贻误战机,以致浙东之乱久不能平,小郎君还是趁早另换良将为宜。我大晋在尊君和足下治下人才济济,想来必定不乏将才。至于小婿之罪,还望小郎君秉公论处,谢津绝无二话。”

德明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几分会稽王的感受,怄得几欲吐血。

但凡有一麟半爪的良将可用,他也不会到这里来低三下四地求谢津!

困守在临海郡的长生道匪如今是不停地往外放消息,到处扬言李勖有不臣之心,虽则王微之以此为借口不教李军入城,司马德明却没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匪徒之所以如此便是被李勖打怕了,若是朝廷真撤回李勖另换旁人那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等到长生道匪重新占领三吴,那时候才真的是背腹受敌。

德明心里将谢津老匹夫恶狠狠地骂了一万遍,猛吞了几大口苦茶,这才重新堆起笑脸。

“太傅哪里的话,李将军能征善战,人所共睹,小子也不懂排兵布阵,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太傅莫要多心。”

“依老朽之见,浙东久不能平实在是另有缘故。”

谢太傅麈尾一摇,掀着眼皮看过来。

德明撂下茶盏,摆出个虚心受教的姿势,“还请太傅赐教。”

“道理再简单不过,人少啊!”

“……那依太傅的意思,多少人才能将临海攻下”

谢太傅微笑着朝他亮出手掌,抚琴调香的五根指头白皙修长。

德明两只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五根指头,一时险些盯出斗鸡眼来。视野晕眩之间,恍惚见那指头上依次写的是:会稽!新安!东阳!永禁止转发临海!

谢津这老匹夫是在为他女婿讨要会稽都督之位!

他之前一直不吭不响,虽也上表保荐过族中子侄,但相较于上蹿下跳的高陵侯而言,俨然已是一副不争不抢的姿态。

德明私底下还曾与幕僚说过,王、谢、庾、何这几家轮流与司马氏共天下的士族之中,当属谢氏家风最谦抑,最懂得明哲保身、大局为重的道理

哪成想,这老匹夫不是不争,而是一直冷眼看热闹,静静地等着自己往他嘴里送!

德明见识了一遭人间险恶,自觉是重新认识了一回谢太傅,识出了他的真面目,为国事鞠躬尽瘁之余不免又想到谢太傅的爱女,那个远在京口受苦的绝代佳人

可叹那样一个秉性纯善又活泼可爱的女郎,怎么竟就有谢津这样老奸巨猾的阿父,又嫁了李勖那般诡诈跋扈的夫婿!

上次顾章回来禀报之事他只信一半,不消细想就能猜出另一半,合二为一后,将事情的全貌再清楚不过:定是李勖那厮大发淫-威,严加威胁,她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为虎作伥的。

唉,世道无常,可怜佳人!

也不知她夜深人静独坐妆台时看着那只玉兔捣药的香合,可否会记起自己这个昔日与她心心相印的情郎。

嗟乎!

德明肺腑里充盈了诗情,索性将军情文函统统扔到一旁,大案上铺开缣帛,浓墨饱蘸,不消片刻落下一首情真意切的西洲曲。

……

德明要从徐州抽调两千州军支援冯毅,虽说是老弱病残,到底也教韶音心底不大痛快。

好在李勖如今总算得到了应得的职分,她看着那囊袋上大大的印文,嘴角便不由得向上翘起。

“取裁纸刀来。”

阿筠早将一方雕着玉兔捣药的小盒捧过来。这盒子俗气得紧,作香盒不伦不类,作针线笸箩又太小,放些裁纸刀、碎布头、缺角铜钱等零碎杂物倒还合适。

皂囊里头果真是一只封检,刚露出个头,韶音便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阿筠阿雀两个对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悄悄地避到了外间。

封检以寻常松木制成,上刻三道沟痕,分别勒着三圈绳索,是为三缄其口,绕回来打个结,再以火漆封住,上面依旧是钤着一印,这回却是私印,写的是“李勖之印”这四个字。

中规中矩的封检,与寻常所见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处便是那绳结。

韶音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腰间,只见那盈盈之上玲珑缠绕的如意结正与封检上的这个别无二致。

这如意结小巧美观,打起来却格外繁琐,解起来亦是颇费功夫。

他头一次不得要领,险些将她的衣带扯断;第二次便学会了单手拆解,次数多了,竟就学会了打。

分别那日,他在枫林中一件件为她穿衣,最后便在腰间亲手打了一枚如意结。

自然,没过多久,一回到府中,那结又被他自己拆开了。

……

韶音想着李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想着那略微粗糙的指腹,想着他如何将细细的锦绳缠绕其上又是如何挑弄,拨动,研磨,探索,出入……脸便腾地红了,咬着唇小声骂了句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