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实践了。

他正吃得狼吞虎咽,手脚并用,满脸是渣,就听身后一个在他耳中颇为严厉的声音:

“怎么,没吃饭?”

棠樾手一抖,玉米花掉了一地。

他转过头,就见黑衣天后正站在他背后,背着个手,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棠樾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他面前,神情强作淡定,哆嗦道:“我……孩儿见过母神……”

天后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棠樾终于吓哭了,朝着他跪爬两步:“母神!孩儿……儿臣错了,儿臣……”

“……你跪在那做什么?”

旭凤站住,转过身,不耐烦道:“起来,给人看见还以为我堂堂火神欺负稚童,给我扣顶善妒失德,虐待继子的帽子。”

棠樾抽着鼻子站起来,跪也不是,坐也不是,站在那不知所措:“母神……”

“过来。”

棠樾抽噎着站到他面前,缩着脑袋,好像见了黄鼠狼的鸡崽。

天后随手扯了张树叶,在他脸上擦了一把,揩掉他的鼻涕,道:“你不是润玉的种么,怎么半点也不随他?你父帝从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照样不卑不亢,天不怕地不怕。”

他说罢转过身,自顾往里屋走。

棠樾心惊肉跳地跟在他身后,心想他是不是要寻个僻静地方再打自己一顿……是自己先迟到无礼,又不问过主人意见吃人家东西,打一顿也是活该……

他这样想着,一边吸着鼻涕,一边不停地哭着说“母神我错了别打我”。

旭凤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也懒得听清如果他听到了,心里想必是比窦娥还冤的。

天后并没有把他关进小黑屋打,而是把他带到了后厨。小厨房内食材俱全,灶台上胡乱扔着食材和几坛酒,有的是空着的,有的还剩了一半。堂堂天后当然不需要自己生活烧菜,他这处显然是闲来无事消遣用的小灶。

偌大的锅里扔着大半锅玉米花,天后下巴往锅那里一点,道:“自己抓罢。桌上那些冷了,不如锅中热的好吃。”

说罢自己扯了张油腻的矮凳,翘着二郎腿往上一坐。

棠樾怯生生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终于鼓起勇气去抓玉米花。他比锅高不了几分,看不到锅的深浅,小手抓了一大把拿不住,撒了一地。

棠樾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在地上捡。

“……我让你捡了么?”

棠樾手里抓着几粒沾了土的爆米花,茫然抬头看着他。天后站了起来,颇为头痛道:“我也没将你怎样过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拿起饭勺,抄起小碟,舀了一碟递给棠樾,想了想又补充道:“坐那吃,我不罚你站。”

说罢自己一挥袖,一地爆米花便被高温瞬间炭化作气体,消失无踪。

棠樾小心翼翼地捏起玉米花,一粒一粒地小口吃着。旭凤就坐在他对面看,自语道:“也许你真不是润玉的种。只有鸟儿爱吃这些东西,龙哪有喜欢这些零嘴的。他这么硬气,也生不出你这样的怂货……好吃么?”

棠樾已经开始左右开弓往嘴里塞,一副记吃不记打,鼓着嘴连连点头:“好吃。”

旭凤神情一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他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要是我生的,我天天给你做玉米花吃。”

可惜我不是,棠樾有些难过地想。

他吃着又香又热的玉米花,忽然抬起头,对旭凤道:“母神,您虽然老穿着黑衣服,看上去又凶巴巴的,其实您是个好人。”

旭凤似笑非笑道:“一碟爆米花就将你收买了?要做天帝就要学你爹,要脸厚心黑,最好别人心都挖给你,你也能剁了做驴肉火烧。”

棠樾道:“父帝其实很喜欢您,对您很上心……”

旭凤淡淡道:“我又不瞎。他喜不喜欢我,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不瞎才应该看得出来天帝好啊?在棠樾眼中,他父帝实在是一等一的好丈夫,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也从不忘时常去栖梧宫看天后。如果他去得太晚,天后已睡下了,他也不去吵,老老实实去隔壁独守空房。他对天后从来都是轻声柔语,细心照顾,从不在任何事上让他为难,是旭凤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让他近身。

棠樾想到此处,忽然记起讲官曾告诉他,夫妻住在一起,就会生出小孩子。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天后讨厌小孩,所以看他百般不顺眼,也不愿和天帝生小孩,于是便问道:“母神,您喜欢小孩么?”

旭凤奇怪道:“一般。你为何问起这个?”

棠樾壮着胆子道:“您是不是不愿和父帝生小孩,才讨厌他靠近您的?”

旭凤叱道:“小小年纪,满脑子都想得些什么。”

棠樾一缩脖子,又道:“那您上次说的,您的孩子……”

旭凤神情一滞。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没有。没那回事,我骗你的。”

第10章

粟老是个好老头。四万年前他祖上刚到堆云村,村里地是癞的,人心是散的,他家就是第一个开荒种地的人,不光自己犁地,还帮别人家也犁。到了他年轻的时候,这片地已经肥过又瘦了,于是家家户户又闹着饥荒。他家大户,就常常开仓放粮让大家苟着。一直到新天帝上任,这一块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起来,村里就又有了活人气。

他坐在村口抽了会水烟。已经是黑夜,提着灯赶夜路经过的人停下来,对他说:“咱村就你老字靓,考过学,过两日中秋你可给写大字啊!”

粟老就摘下嘴上烟斗,笑呵呵道:“写,写。”

“写屁写。一肚子酸书,最后就会给人写个对联。”

邾吴君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嚼着烟叶道。

粟老反唇相讥:“你不读酸书,打了半辈子仗,最后怎么样?罢职回来种地。”

他说罢就把旱烟拿在手里,跺着四方步回屋睡觉,徒留看上去和他孙子一样大的他弟在背后辩解,“挂印而去的事……能算罢职么?”接下来就是些什么“薄情寡义”,“篡位”之类的屁话,引得他“哐当”摔上了门,把邾吴君的叫骂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