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微微笑了起来,没有询问更多,整襟拜倒,真心实意道:“犬子性命有赖世尊。”
“不必谢我。”斗姆元君开口道,“生死乃最上法则,时间乃最上法则,吾亦是最上法则,无权命令生死与时间。”
润玉似乎早料到这一点,并不惊讶地抬起头:“这是自然,违逆法则的行为皆因我而起,一切后果自当由我来承担。”
不过看它还活着,应该是已经在承担了,只是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斗姆元君道:“逆天而行,双倍而返。未生已死之人,一向因果借命,二向法则借时,吾已将你的时间借予它,它每活一日,你的寿命中便会减去一日。你若反悔,亦可立刻解除。”
…还能解除的吗?
“借约一方毙时,借约自当结束,剩余的时间将全数归于生者。”
润玉心头一寒。
将杀掉自己的亲儿子说得如此轻松,真是半点也不像传闻中威严亦慈爱的尊者。但是除却她,还有谁能做到这般起死回生一般的神迹?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旧神的本质,但本能觉得再想下去便是一种亵渎……也许他内心中并不在意所谓亵渎,只是恐自己的所思所想被眼前这一位知道会误事罢了。
他迅速地将思维转移到别处,追问道:“那么,它向法则借去的命要何时从我这里取走?”
世尊答道:“它的存在已经是今日的果,那么只能去借来日同等存在的因。”
润玉敷衍地点头,继续问自己最为关心的话题:“若吾儿早夭,失去的时间也不会归还,但余下的时间也不会再消耗。若我先身陨,吾儿将得到我剩余的时间,是这样吗?”
斗姆元君点了点头。
润玉慢慢地将手浸泡在冰冷的池水中,触及了幼龙柔嫩的小翅膀,在那里久久地停留。
“没关系,”他道,“我还可以活很久。”
幼龙半死不活地在小水盆里随波逐流的时候,旭凤在魔界当上了魔尊。旭凤回到天界后,幼龙已经睁开了眼睛,润玉把它抱到了羊谷涧,一个偏僻的龙族聚居之地,像包二奶一样偷偷摸摸地养着它。
它的鳞片变成坚硬的淡金色,翅膀上长出幼鸟那样细小的黄色绒毛时,旭凤回到了魔界。等到它可以在天上亦飞亦游地扑腾以后,旭凤又离开了魔界,这一会再也没有回去。
他给大儿子取名叫棠樾。
也问过旭凤有没有喜欢的名字,旭凤让他滚。
他们开始了无穷无尽的冷战,旭凤就变成那样挂在树上,“滚”字是究极真理,可以回答一切问句或者陈述句。
刚开始倒是还能全当听不见,时间一长润玉也有火了。他阴险地欺负那只正在自闭的鸟,用一切看似完全没有问题的行为给它找不痛快。
我他妈都要死了,他颇为不痛快地想到,还带着个身体虚弱的孩子。你还天天见面就是个滚。
索性闲下来就去看棠樾,于是两方眼不见心不烦,开始在无形的三八线外和谐共处。
那段时间正赶上棠樾化形。对于一条龙而言,化形不稳定其实是一件麻烦事,因为人需要在床上睡,而龙要在水里睡。
润玉把幼龙放进水桶里,刚转过身干别的,就听见身后水桶里传来超大声的“哗啦哗啦”响声,似乎有什么体积大于一条小尾巴的东西在快乐地拍击着水面。
他只好折返回去,把咯咯笑着在桶里面玩水撒欢的人类幼体捞出来,三两下弄干了,塞进被子里裹好。结果一转头,被子里就变成了一条像人一样仰面朝天卷在被子里的幼龙,两爪乖巧地搭在被子边缘,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润玉把它从被子里捞出来,放进了水里。幼龙在水里游了两圈,可能觉得用龙的形态玩水已经没意思了,当场给他表演了大变活人。
这个过程循环了好多次,最后润玉没有办法地变回原型,用最容易让幼龙感到安全的方式哄它睡觉。幼龙窜进白银巨龙的鬃毛中,在里面仿效着王八游水四爪与翅膀并用着游了几个来回,终于用爪子抱住巨龙的一撮鬃毛,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没过两年棠樾就生了一场大病。神族也不是金刚菩萨,幼年的神族也是会生病的,不过案例较少,病的方式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药石也只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最好的方法是等它自然恢复,反正一般也死不了。
之前棠樾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不过往往一两月便自己好转了。可是这回看着不说没有恢复的意思,甚至还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
那段时间他刚发现了梧桐树上的鸟窝,但是他实在担心一会没看见小飞龙就翻肚皮了,于是大多数时间还是放在此处。旭凤还在树上自闭,也懒得理会他,二人继续相安无事着。
到了后期棠樾病症越发严重,整整数日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怎么摇晃它都回应寥寥。他整日整日地待在它的身边,没有和天界联络,疑神疑鬼地思索着是不是上清天的复活术质量缺乏保障,但是又不能提着龙去找斗姆元君退货。她愿意答应一次天帝的请求,但她不是天帝家族的御用奶妈。
已经救过一次,她不会再管棠樾的死活了。
为了防止棠樾的身份被揭露,他在羊谷涧都会与天界断绝一切联络,因此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天界,才发现出大事了。
事情起因是西天门突然出现了一只发狂的穷奇,还抓走了两个仙子,嘴里嚼着半个,左爪攥着半个,右爪摁着一个。
天界的兵力大多在忘川,根本没人想的它会来天界找晦气,新上任的守将脸色惨白,强压恐慌地指挥着天兵用大阵在它把第二个也塞进嘴里之前制住了它。
这东西的皮刀枪不入,箭矢不破,他们杀不死它,而且由于人手不足和新鲜血液训练不足,阵法竟渐趋弱势,看着下一秒穷奇就要把还活着的那个漂亮仙女塞进嘴里嘎嘣脆了。
十万火急,急报层层传递,传到了天帝的老秘书夜神那里。
夜神也很慌,她不太清楚天帝去了哪里,但是她大概知道天帝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没有几日是不会回来的。
生死攸关之际,她带着几位能担事的十人长推开了栖梧宫尘封的大门。
一群人跪在树下絮絮叨叨看上去就如邪教仪式现场一般,滑稽非常,但是他们知道天后就在这上面,所以不得不将这种荒诞进行下去。
“……眼下已有两位仙子遭了作乱穷奇的毒手,其中落云仙子遇害,霞飞仙子性命危在旦夕。而陛下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放眼整个天界,唯有陛下微同天帝尚可做主,求陛下出面主持大局,以解天庭之危。”
然而无论夜神怎么恳求,怎么描述事态危急,树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任何回答,连鸟鸣都没有,只树叶间偶尔露出一角棕黄的尾羽。
天后还在自闭。
他们失望地走了。
往西天门折返的路上,一位十人长犹豫着开口道:“夜神仙上,您方才也许就不该提到那位仙子的名讳。”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