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军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

自小在乡下长大，在那里的生活很美好，也很残酷。乡下的小孩子们总有种无知的恶，不，准确点讲，是乡下的人们都带着无知的恶。

家长里短，隐私八卦，没有根据的谣言，最初总是从坐在村头的那群老头老太讲起来。

刘福军的家庭很普通，就是小村庄里常见的三口之家，爸爸负责做工赚钱，妈妈负责照顾家里人，也会做点零工。刘福军读书成绩很好，是个平时也会帮忙干家务的孝顺孩子，不过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母亲嫌弃父亲赚不了大钱，父亲嫌弃母亲不够温柔贤惠。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总归日子可以勉强过下去。

最初这场家庭巨变的发生，只是很小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村里面有不少游手好闲的人，每天的爱好就是聚在一起赌博。总有几个人赌棍，越输钱反而越爱玩，刘福军家旁边有位邻居耿秋就是这么一个人。小伙子长得还算白净好看，但就是不好好读书，嗜赌如命的他几乎把家底掏空，爸妈也差点被他气死。

这天刘福军爸妈又吵架了，刘福军嫌吵，跑去朋友家玩了。他脑子很聪明，成绩一直不错，很有可能考上城里的重点高中。所以他朋友爸妈经常请他来家里吃饭，顺便帮忙给他们孩子辅导功课。刘福军为了躲爸妈的吵架，也就顺水推舟，经常去朋友家吃饭学习。

这天在朋友家同吃同住了好几天，突然接到他家邻居刘二伯打来的电话，说他妈妈跳河自杀了，叫他赶紧回家。

等刘福军回家以后，警察已经把妈妈的尸体运到殡仪馆了，只剩他爸爸在家痛哭。在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补充下他才得知，是因为他爸误会他妈和邻居耿秋有不正当关系，大吵一架之后，他妈一气之下跳河自杀了。

其实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来讲，简直让人觉得荒谬至极。

那天下午，赌输了的耿秋正盘算着要去哪里搞点钱再玩几局，恰好看见刘福军妈妈拿到了出去做工赚的几百块钱，打算给儿子买辅导书。他拉住刘福军的妈妈，骗她说他之前去镇上玩，认识了一个卖中考复习资料的，那人卖的资料能帮人提很多分。刘福军妈妈将信将疑，耿秋又进一步骗她说，他家里就有那个买书的送给他的样书，她去他家一看就知道了。

刘福军的妈妈本来不信，但是为了儿子能拿到好的辅导书还是决定跟着耿秋去看看。结果一进他家门他就要来抢那几百块钱。刘福军妈妈自然不肯，推搡之中，她摔倒在地，头发也乱了。耿秋趁机抢了钱就跑。刘福军妈妈气个半死，可等她爬起来后耿秋早就跑没影了。她只能拍拍身上灰尘，打算等丈夫回来后，再去找耿秋那小子算账。

然而，头发蓬乱的刘福军妈妈从耿秋家走出来的样子被村里面其他人看见了，闲出病来的村民立马脑补出一场两人在屋子里做不可告人之事的荒谬八卦。

本来这事找刘福军妈妈问一句就清楚了，不巧刘福军妈妈有点伤到了脚踝，直接回家休息然后顺便做点简单家务，便没有去和邻居们抱怨这事。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这个谣言传遍了整个村子。傍晚刘福军爸爸回家时，刚走到村口就被人糊了一脸添油加醋的谣言，他既生气又觉得奇怪，回家质问妻子。结果他在得知了真相之后，还是对着刘福军妈妈破口大骂。

他说她脑子有问题，明知道那人是赌棍还信他的鬼话，气她弄丢了几百块钱，钱多难赚还不知道勤俭持家。后来两人越吵越火大，刘福军爸爸气得扇了妈妈一耳光，然后跑到小酒馆喝闷酒去了。

刘福军妈妈一个人在家越想越委屈，觉得这样吵闹打骂的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一时想不开就去跳河了。

最后，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刘福军爸爸知道妈妈跳河自杀后，立马把耿秋从赌场揪出来，狠狠揍了他一顿。那些乱传谣言的村民们开始互相推诿，说这件事他们也就随口一说，哪里知道刘福军妈妈会这么想不开。警察来了以后，经过仔细调查没有发现其他疑点，判定这就是一场由家庭矛盾引发的悲剧。

刘福军回来被告知一切真相后，就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爸痛哭流涕。而那些窃窃私语的村民们看见刘福军后，都在躲避他的愤怒眼神。

言语可以害人，谣言可以杀人。

这是刘福军在他16岁时得到的一个残酷认知。从小村子里那些小孩就爱笑他长得不好看，他身体好，等长到有力气的时候，挨个揍过去，所有人就老老实实称他为猫哥。他虽然有段时间的确被那些嘲笑他的言语伤害过，但是长大后他发现他可以揍跑那些伤害他的人和话，所以他再也不怕了。

但是他母亲不像他那么强壮，打人又狠耐力又强，她被父亲扇了一耳光后就被谣言打倒了。然后她看不到儿子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好大学了，她再也不会温柔地喊他阿猫叫他多吃点菜，她落入冰冷的湖水里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这是一场谋杀，没有凶手，但所有人都是凶手。

抢了母亲几百块的耿秋是凶手，扇了母亲一耳光的父亲是凶手，那些造谣传谣的村民更是凶手。

刘福军对父亲的愚蠢感到绝望，对这个乡村里的人感到恶心。所以等他考上城里的重点高中后就离开了老家，而他的朋友并没有考上，因此他孤身一人去了大城市。刘福军爸爸一个人出门打工想去给他赚学费，可刘福军又不在乎，距离的拉长带来的是更为疏离的父子关系，他们之间除了寄钱收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了。

渐渐地，一个人在城中村租着小单间住的刘福军感到无聊。花了一段时间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后，向来独来独往的他认识了一群同样觉得生活无聊的朋友。他们是来自各个中学的无所事事的学生，一开始也就是聚在一起一起喝喝酒，抽抽烟而已。

但是刘福军却觉得很有意思，终于找到一些枯燥的课本之外不一样的东西了。他搬到城里来以后，除了学费不用发愁之外，生活费还是需要自己想一些办法的。他租在城中村的一个小单间里，房租便宜，平时会去熟人的小超里市兼职，偶然去赚点小钱。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就像一潭死水。在认识那些人以后，他会跟着他们去抽烟打牌。他数学很好，人又聪明，每次打牌都能赢不少。不过他却不会玩得很大，赌徒这个词在他心里是禁忌。偶尔会去玩会游戏，像桌球就玩得不错，但是始终兴趣不大。

大家一开始就是单纯的酒肉朋友，吃吃玩玩，直到后面有震哥的加入，一切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震哥不是学生，但却很年轻。听说以前也是某所学校的学生，因为敲诈勒索被开除了。他喜欢带着大家去和不同地方的打架，总能获得一些好处，可以出入酒吧，玩得更开心。

在这个途中，有几个人退出了，但是刘福军没有。

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打牌也好，打架也好，做什么好像都差不多。

他什么都没有，除了在学校考试成绩好一点外，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考大学吗？呵，好遥远的事。对于年轻气盛的他来说，还是把眼前的大块头揍翻要爽快得多。

刘福军出色的打架能力很快被震哥赏识了，大家互相称兄道弟起来。因为这层关系，哪怕后面认识的其他新朋友，就算觉得他长得丑想嘲笑他，也只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刘福军也不在意。认识震哥以后日子过得还算舒服，还是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去享受有趣的事情上更划算。

可是时间久了，震哥想做的事越来越有些离谱。

在升高二不久，震哥在酒吧聚会的时候抓来了一个女孩。刘福军不认识，但是那天他在酒吧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他看见那些人提前准备好了DV和手机，他看着震哥对着那个女孩子做完了侵犯的事，又带着她扬长而去。他坐在角落里喝了一杯又一杯，非常大开眼界但内心又毫无波动。

后面果然不出他所料，震哥因为这件事很久没有出现了。他又在学校无所事事了。

命运就像纠缠不清的绳结一样，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刘福军遇见了许娟然。

模仿震哥做完了一样的事情，他猜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是许娟然做出了最让他出乎意料的一种。

他清楚许娟然在观察他，而与之对应的，他也在观察她。

她总是那么沉默，明明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相互说过很多动人的情话，但他其实明白，许娟然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心话。

说实话，在许家待得越久，刘福军就越感觉他和许娟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一言一行都在透露着她经过了多么良好的教育，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触及的存在。所以有时候他会坏心思地把她这位高贵的女神拖进怀里玷污，让她变得和他一样泥泞不堪。

但是最让刘福军捉摸不透的在于她的隐忍的一面。

有几次在床上，他确实是有点想折磨她的心思在的，想知道她承受的底线在哪里。但是没想到学过武术的她对这件事的耐受程度很高，闹到最后反而是他先心软，这让他很是挫败。

这就是许娟然，这就是许娟然。

日子久了，刘福军就发现他还是有些误会许娟然了。

约会那次经历真的让他非常意外。许娟然的底线居然是以貌取人的人，而且她也不是不会哭，她哭起来一点也不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女生，嚎啕大哭吵得人耳朵疼。

刘福军看过她哭以后，就再也不想做任何试探她底线的事了。

那天晚上走出电影院后，他们一言不发地在附近的餐馆吃过饭后就回家了。晚上他准备喊她去休息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许娟然把玩游戏得来的青蛙玩偶，放在书房一侧的玻璃展柜里，和她曾经得过的奖杯奖牌放在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