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吗？”唐羡之冷笑一声。

洪少轩没说什么，耸耸肩膀，最终还是把水给了他。

壶口流入干涸的嘴唇时，齿缝里渗出的铁锈味突然炸开，像千万根毛刺顺着皴裂的食道往下扎但从未如此香甜过。

喝完水，唐羡之总算有了点力气。但他们不能停留太久，稍作休息后，还是要继续出发寻找水源。

嗓子不干了，这时候愈发觉得胃里空。唐羡之捂着肚子，他这几天来就吃了一点采摘的浆果。但浆果保鲜期短，装在盒子里的果子今天已经腐坏了。

他必须尽快找点东西充饥。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洪少轩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蹲下去，在树根旁拨弄着什么。

“快走。”仗着是摄影机看不见的死角，唐羡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的屁股一脚，“再不走我把你扔这儿了。”

“这有蘑菇。”被猛踹一脚，洪少轩没发火，只是皱着眉头说，“而且还不少。”

“你想躺板板？”唐羡之看着这些蘑菇鲜艳的颜色，警惕地后退一步。

“这种菌盖下面没有菌褶，是鸡油菌，能吃。”洪少轩挖了一些出来，展示给唐羡之看，“以前家里穷，饿得不行了，我就上山挖蘑菇吃，肯定不会认错。”

唐羡之愣了愣。

洪绍轩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唐羡之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那件格子衬衫都被洗得近乎透明。中午吃饭一般就点一份米和一份素菜，一米八几大个子，也不知道怎么挺过来的。

唐羡之当时觉得这个暴脾气小子能吃苦，可惜身上一点也没有能当明星的潜力，气质也土土的。但他那会儿还小，就是被对方追梦的样子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每一分钱都砸在他身上，教他仪态、帮他穿搭、给他补身子……

现如今，洪少轩成了一线艺人，这一身始祖鸟没个几万块下不来。他不说，人人都认为他本就是个富家公子哥。曾经资助他的唐羡之，现在哪怕身价翻二十倍，也比不上他一根毛。

但如果没有那次背叛，唐羡之真会由衷的为他高兴且自豪。

如此善妒的唐羡之，唯独希望洪少轩飞黄腾达，飞得越高越好。

哪怕把自己远远甩在身后。

“你这种城里大小姐指定没见过野蘑菇，想吃饱就和我一块挖。”洪少轩突然打断了唐羡之的思绪。

“滚你妈大小姐……”唐羡之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刨地。

不多时，两人采了满满一大包蘑菇，然后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等烤熟了，咬开微脆的表皮，内里软嫩多汁，浓缩的鲜味混着盐巴的颗粒感在舌面滚动，咸鲜中透着菌类特有的甘甜。

他们总算久违地吃了顿美餐，但没有谁笑，也没有谁说话。

就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镜头对着，理智告诉唐羡之得说点什么，至少不该把如此不堪的气氛展现给观众看。但或许是这几天体力消耗太大，又或者是没有这个心情，他最终不曾开口。

吃完烤蘑菇，太阳就差不多下山了。尽管一天只吃一顿饭，但是情况特殊，也不能太讲究。

最开始搭帐篷的时候，唐羡之捣鼓半天没有成功。所以后面几天的帐篷，都是洪少轩给他搭的。

但条件是洪少轩要睡他的帐篷，因为洪少轩自己忘带了。这家伙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唐羡之已经懒得去追究，毕竟镜头对着，他总不可能让洪少轩一整晚都睡在外面。

夜深人静，到处是不知名的虫子在叫。

唐羡之从小到大都睡的席梦思，这几天条件艰苦，其实一直没怎么睡着。忽然，他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洪少轩试探着靠近他。

一点点，又是一点点，直到对方整个人小心翼翼依偎在他后背上。

“滚。”唐羡之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浑身绷得死紧。

后背贴着的胸口下意识离远了点，但片刻后，又牛皮糖似的黏上来。

“叫你滚听不见啊？！”唐羡之突然爆发，他猛地坐起来，直接掀翻洪少轩。然后跨坐在对方身上，一把卡住对方的脖子，“姓洪的你他妈到底要干嘛？！”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握在手里，洪少轩下意识想挣扎。两个大老爷们较着劲，被褥都被蹬到地上，但他们个子力气都差不多，洪少轩愣是推搡半天也没能挣脱出来。

“我想干什么？我能想干什么？”洪少轩急火攻心，暴脾气控制不住，直接大喊出来，“老子装孙子混进吴家饭局，跟着你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最后半瓶矿泉水都紧着你喝你说我想干啥？！”

但说着说着，唐羡之感觉自己卡着对方脖子的手背，似乎被什么濡湿了。紧接着，就听见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那人嗓子眼直打颤：“我早跟那女的分干净了，微信电话全拉黑。给你牵线搭桥，跑前跑后置办房子车子，武汉封城那会儿老子穿防护服闯关卡，命都不要了也得把你带回来四年了唐羡之，你他妈还问我想干嘛？”

唐羡之没说话，牙咬得死紧，手上却渐渐卸了力。

［“是，我喜欢你，可你供得起我吗唐羡之？你家那点钱搁娱乐圈都不够塞牙缝的。”］

［“你给我花的钱，我按高利贷利息还，成不？咱俩真耗不起了。”］

［“你怎么听不明白呢？能不能别扯什么爱不爱了，我爱啊，有他妈什么用？！你越是帮我，越显得我像个废物！！！”］

［“如果这次出道再黄，我就只能滚回老家了。羡之，对不住，我哪怕当狼心狗肺，也不想这辈子烂在泥里。”］

唐羡之那会儿第一次谈对象，恋爱脑完全占据了理智的高地。所以跪在地上又哭又闹求他别走，说自己会努力赚钱，会给他更好的生活。出轨的事就当没发生，不要把他一个人丢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洪少轩还是走了，没有回头。

当铁门轰然关闭的那一刻，电饭煲滴答一声他给对方煮了四个小时的猪肚鸡汤炖好了。

但再没人想吃了。

“没人求你，少搁那自我感动了。”不知过了多久，唐羡平静地说，“不过我也理解，洪老师从烂泥里成功爬起来，什么都不缺，就惦记着重温初恋旧梦了。”

洪少轩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真不……”

“倒人胃口。”说完，唐羡之甩开他，慢慢站起身，拽着毯子，拉开了帐篷的拉链，“我宁愿去外面喂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