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很小,是一览无遗的格局,各屋之间的隔断仅用几根珠帘粗糙地分开。房间内没有开灯,有一些黑暗,王婉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卧室方向的房间内人影绰绰,时不时地传来床架“吱吱”作响和女人低声哭泣的抽噎声。
温禾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她正打算把王婉的书包放到沙发上就走时,突然听到寂静的房间内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个人正轻轻唤着“嘉兰”,声音压得很低,伴着隐忍之意。
那声音温禾觉得颇为熟稔,她曾无数次被那温柔的声音哄着进入梦乡,也曾无数次被那道声音激励鼓舞,那是她最敬佩、最喜爱、最眷恋的声音。然而,现下那道声音却如晴天霹雳般在温禾的脑中炸开,将她雷得外焦里嫩。
明明是夏日的三伏天,逼仄的空气中闷热得厉害,温禾却感觉一阵冷意从脚底竖着脊背向头顶蔓延开来。血管中奔涌的血液骤然凝固,整个人像是冻结在零下十几度的冰窟中,动弹不动。
或许仍抱有一份侥幸心理,或许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温禾僵着身体透过珠帘宽大的缝隙向屋内望去。
只见她最敬爱的父亲浑身赤裸地将一个女人的身躯压在他的身下,背上都是她指甲抓出来的红痕,木板床随着男人不断耸动的动作接连发出散架的哀鸣声。温禾能从侧面看到父亲满面春风,痴迷地看着身下的女人,叫着她的名字。
“温老师,你怎么来了?”王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温禾的面前,清脆的女童声将室内的所有人从梦境中叫醒。
“禾禾?!”温书岑骤然起身,回头就看到了在客厅呆在原地的女儿,面如死灰,眼神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和失望。
反应过来的温禾夺门而出,无论身后温书岑怎么呼唤都不再回头。
“出什么事了?”倚在门口的时煜看到温禾突然从屋子里拔腿跑出来,小脸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伸手去拉她,指尖碰到一片冰凉。
温禾只是失神地摇着头,她颤抖着身躯掰开时煜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时煜,我求求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求你了……”说到最后,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时煜从没见过温禾这幅崩溃的样子,仿佛天都塌下来了。她一向坚强独立,即便是在三年前他们被压在庄稼地里挨打时也没有哭得如此伤心过。他一愣,温禾便挣脱开来,像脱缰的野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禾禾,你听我解释……”屋内一阵骚动,时煜紧接着看到平素将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的温书岑衣衫不整地从小屋里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着装凌乱的女人,怀中抱着男人的外套。
只一眼,时煜便判断出了屋子内发生了什么令温禾绝望的事情。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温书岑和何和,眉宇间蒙上一层阴鸷,眼底翻涌起汹涌澎湃的怒意和暴戾。
没有料到时煜也跟温禾在一起,温书岑一怔,脸上的尴尬之意不言而喻:“时煜,禾禾她……”
“她现在一定不想见你。”时煜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碍于温禾的缘故在温书岑的面前也一直礼貌有加,现下却连尊称都不用了,他的怒火可想而知。
温书岑懊悔地望着温禾决绝离去的背影,颓废地瘫坐在地上。
时煜没有理睬他也没有再丢给那对男女一个眼神,转身就去追温禾。
温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村里乱晃,眼眶中的眼泪越积越多,将视野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连不远处正急速向来驶来的电动三轮都没有看到。
眼看就要被刹车不及时的电动三轮撞上,时煜及时现身,一把将少女扑倒在一旁的草丛间。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时煜焦急地将温禾从地上扶起,仔细检查身上的伤痕,娇嫩的掌心和腿上都有很大一块挫伤,鲜艳的绯色从破皮处渐渐渗出与无意溅在身上的泥点子混在一起,狼狈得像是一个出逃的囚犯。
温禾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继续前行却被时煜一把揽住腰抱进怀里,他极其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细软的长发,似是在安抚她受伤的心灵,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在男孩颇具磁性声音的抚慰下,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像是在孤海上漂泊许久的旅人抓到了最后一块浮板,温禾也抓住她的救命稻草放声痛哭起来,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痛欲绝尽数发泄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和谐美满的家庭中,父亲事业有成又顾家,受众人爱戴,母亲是美丽优雅的大家闺秀,她们一家三口一直是别人眼中羡慕嫉妒的幸福之家。然而,一朝幻灭,或者说一切都是自以为是。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出轨,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否遭遇了情感危机,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一半。
时煜胸前的T恤被女孩的泪如泉涌打湿,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他有力的臂膀环着少女,为她撑起一小片仅供她宣泄的天地。路边的村民时不时地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不少人认出了时煜和怀中的少女,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带了不少审视和猜忌,但皆被时煜阴冷的眼神挡了回去。
良久,温禾哭累了,无力地扒着时煜的肩膀说道:“时煜,我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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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的故事总是有一点狗血~
0014 第十四章 重逢
时煜当然知道她所说的回去不是指他的家,而是她在C城的家。
虽然他极度不舍,但他也知道眼下她的家事已经是一团糟,自己不可以再给她添乱了。于是,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我送你去车站。”
温禾走得很突然,连时家人都不知道。当双胞胎玩耍归来,发现他们亲爱的姐姐已经人去楼空了。
“三哥,姐姐怎么走了啊?离暑假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呢!”时焰扒拉着时煜气急败坏地问道,“是不是你把姐姐赶走了?”
时煐只是自顾自地掉眼泪,小嘴不停地念叨:“姐姐,呜呜,姐姐……”
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地吵得时煜头疼,他钻进房间,关上房门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然而屋内是安静了下来,实则他的一颗心比双胞胎还要乱。他担心她会不会胡思乱想或者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伤到自己,又怕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从此避他和整个田家庄如蛇蝎,他恨自己太过弱小不能时时刻刻伴她左右替她遮去所有风雨。
时煜心浮气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叹着气走向蒙着白布的画架,这是温禾近一周细心钻研的作品,一直捂着打算等全部画完再给他看,可惜这个暑假他怕是等不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白布取下,露出画的庐山真面目,心中一颤。
那是一幅色彩极其浓烈的油画。
深色的苍穹中缀满亮眼的星云,还有大片大片拖着长尾划过天际闪烁耀眼的光芒的流星雨,夸张又完美地将那晚的星夜还原到了小小的画纸上,给人的震慑毫不逊于亲眼所见的壮观。
更令时煜心动的是,纸张的下端画的俨然是一小段山顶,上面有两个小人。虽然只浅浅勾勒出了人物的轮廓还没来得及上色,但是时煜没有看错,那是一个清爽的少年和一个漂亮的少女,两人一起仰头眺望那无穷无尽的苍穹,手牵着手并肩站立。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幅画成为时煜想念温禾唯一的寄托。
一年过去了,时家兄妹始终没有等到他们所期盼的那抹倩影。时煜也曾向村长、书记询问过温家的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劝他不要再问也不要多管闲事。
天变了。
两年一晃而过,时煜遵守承诺地考上C大计算机系,只身一人来到偌大的现代化都市。面对周遭陌生的环境或是周围人投来鄙夷外乡人的目光,他无所畏惧。他怕的只是没有她的未来。他拉下脸去向教务处老师查证两年前温禾的入学信息,得到的结果却是她没有入学而是选择了出国深造的结果。
时煜记得那一天他独自在C大最高的教学楼顶层呆了很久很久,直到保安巡逻发现他才把他赶走。
他俯瞰城市纵横交错的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灯红酒绿的大街小巷,纸醉金迷的过眼云烟。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大,大到每个人都拥有无限的可能,大到他初入社会就已经陷入了迷失自我的迷宫,大到他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她。
又是一个三年转瞬即逝,城市日新更迭的速度越来越快。时煜逐渐已经适应了高校的学习生活,凭借出色的成绩和天才般的计算机水平,早在大二那年他便开了一家自己的工作室,收入不菲,时家的境遇完全改善。时父时母因为恋旧故土依旧选择坚守乡村,13岁的双胞胎弟妹则由时烨带着在县城升入初中。
而温家,却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劫难。
温书岑和发妻离婚后遭到群众举报贪污腐败,因为证据确凿,被关入监狱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温家一夜之间坠入地狱。而时煜心心所念的温禾却不知所踪,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整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彻底地与时家兄妹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