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嫁妆我不出起,”奚缎云眨眨眼,凑上去亲他一下,“把做娘的抵给你,你要不要?”

窗外琼枝照月,清风徐徐,奚甯看着她粉晕梨涡,恨不得取一碗水将她咽下,自然就消受了。也不去床上,阖了窗户,抱着她在榻上,百般缠绵,千种缱绻,羞闪了星辰,妒煞了鸳鸯。

到二更方挪到榻上去,枕上依偎,怀里搂抱,“这些时,单煜晗来过没有?”

说到此节,奚缎云窃喜地笑倒在他肩上,越发喘息不平,“又来了两三回,只是回回我都叫绸袄躲出去,没叫他撞见。我看他是有些生气,明着暗着说了好些王法道理来听。”

奚甯听她语气有些得意,心下也跟着欢快,“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没有回他,讲道理嘛咱们不占道理,讲王法嘛也有些不占法,我只是把照妆请来坐着。照妆那张嘴巴么你是晓得,别人一句话,她有百句回,也明着暗着数落他好些话,又提起峦儿来,就把他那些话压了下去。”

说着,把他胸膛搡一搡,“嗳,我倒有些弄不明白他,都这样子了,摆明是我们在推脱他,他怎么从不说要休妻的话?”

奚甯冷冷笑两声,“他心里有底了,知道这个话胁迫不了你们,说了反而着了你们母女的道,因此不说。”

“那他这么不尴不尬的,他也愿意?”

“你这位女婿,心事极重,我与他少打交道,也不弄不明白他,或许桓儿知道他一些。”

奚甯眼把纱帐望穿,又把东墙望倒,深深地凝在虚空中,幽昏的角落里,是另一张与他一般的俊脸,如霁月临风。

那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歪在榻上远远望着墙根底下的妆台,芙蓉玉鉴里返照着半张脸,是烟笼芍药,雨润海棠。

花绸解环分钗,又偏着脸取下一副紫水晶坠儿,口里微叹,“单煜晗从前与我说,他家虽是侯门,却因官场上结党,他曾祖那时候不愿意,便在官场上渐渐没了迹了。他自幼苦读,原想混出个名堂来,谁知处处碰壁,不受重用,因此才不得不学着人攀权附势。”

到此间,花绸搦了腰,转过一张匪夷所思的笑颜,“你别说,他像是有些没头没脑地恨你爹似的,或者说,是嫉妒你爹。”

“他自然嫉妒我爹了,我爹十七岁中第,在翰林院当值一年,就提出了两条改田增收而不增赋税的法子,暂解了当时的国库亏空。进了户部,又雷厉风行,解决当时五个县的旱涝,颇得圣心。年纪轻轻就做了户部侍郎,到如今,是内阁次辅与户部尚书。他自然嫉妒他年轻有为,更嫉妒他是靠一己之力。”

花绸无奈发笑,面带不屑,“正是,因此他从前把希望放在你爹身上,一心想得他赏识。上回你爹把户部那个员外郎的缺给了别人,他才怀恨在心,觉得你爹有眼无珠,白放着他这么个英才不用,连番叹世道不公。”

“哼,”奚桓轻笑一声,拣了一颗胡桃仁丢进嘴里,“他嘴里都是借口。官场上谁是好混的?刀枪剑戟,明争暗斗,哪个手上的权利是唾手而得?别说他,就是潘凤,也得时刻留心着,没准儿哪天,一封奏疏就让他丢官败职。单煜晗这么说,不过是为他其身不正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这样讲,好像是天下人先对他不起。殊不知,天下泱泱,他、我、潘凤、潘懋、还有爹,文武百官,都不过是海上的孤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闻言,花绸喜孜孜旋裙过来,掐一掐他的脸,“真是难得,桓儿如此明目,竟然看得清权利富贵,是顺天应民这个道理,怪道人说你天带慧根。”

奚桓点一点她的鼻尖,“话不是这样讲,这些道理,你比我还明白,若你是男儿,他们就要说你才是天降英才。可惜天不生你为男儿,白白让朝廷丟了你这么位宰相。”

“去,又拿我寻开心。”花绸嗔一眼,由他怀里钻出来,撇撇嘴,“所以,单煜晗是不会轻易放我的,一则,他三十出头了,早前又死了位夫人,再休了我,别人要议论我,也少不得要议论他家;二则,他在与你们父子二人斗气呢,你们越要他做什么,他越不做什么,好像与你们争赢了,就能出他胸中不平似的。”

窗外浅起蛙声,下过雨的缘故,月像水洗过一般,光洁离陆,格外孤清。奚桓叹一叹,抓着她的手揉搓,“不怕世道不平,只怕人心不平。他不愿意,只好逼他愿意了。”

“怎么逼?”

奚桓苦思冥想半日,渐把唇角牵上,“你明日是不是要去范家?”

“是啊,”花绸点点下颌,歪着眼,“上月纱雾出阁,我与韫倩去送,这月庄太太设宴,叫了纱雾回去,请我们也过去坐坐。话虽如此说,可依我看,纱雾与韫倩向来不合,与我更是远得很,专门设宴请我们,简直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我猜,是庄太太见卢家有钱,想管她借银子,也请我去,大约是想叫我帮着说合。”

“庄萃袅怎么想起管韫倩表姐借银子?”

花绸端正了腰,难得与他说起家长里短,“你与你爹成日都忙着朝廷里的大事,哪里晓得宅门里的小事?我告诉你吧,纱雾嫁到卫嘉才两个月,就把带去的嫁妆都填了卫嘉的烂账。那个卫嘉,在外头吃喝嫖赌,手上花钱如流水,如今花尽了纱雾的嫁妆,又打起韫倩的主意。可卫家不好开口,只好请庄太太与韫倩说。”

缄默中,蛙声乍止,奚桓蓦地笑一笑,淡淡阴翳由眼中散开,“正是了,我恍惚听见二叔说,顺天府前两月往大兴剿匪,缴获了一些脏银,是交由卫嘉的父亲看管着,择日要上缴户部的。可近日问那卫大人要,他有些支吾,顺天府里都猜测是他挪用了,只是装作不知,等他把银子补上再交就是。看来二叔说得没错,他们家也是外头光鲜里头空。”

“他家挪用银子,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奚桓仰头一乐后,将她懵懂的两个眼皮亲一亲,“这人一穷,保不准就得疯,疯了就什么都做得出来。叫单煜晗写休书,其实我心上早有了一计,只是一直没寻着个合适的人去办这件事。你今日提起要去范家赴宴,我冷不丁就想出这么个人来,恐怕,只有他来帮这个忙最适宜。”

花绸急急把他胳膊晃一晃,“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可不许瞒着我!”

奚桓搂着她,附耳低说半日,花绸脸色久久似风云变化,把两眼抬起来,眉心轻攒,“这法子,可行么?”

“有什么不可行?”奚桓支着条膝盖托住她的背,洋洋地晃着脑袋,“我保管单煜晗老老实实写下休书。”

花绸沉默良久,望着炕桌上的烛火,一寸寸湮灭,滴下丑陋的蜡。

太阳覆灭了烛光,第二日,花绸因要往范家去,早早起来梳洗,一醒来枕边业已不见了奚桓。自打中旬周乾回来,奚桓越发忙碌,每日在翰林院当完值,便约着施兆庵连朝等人往云林馆密谈,夜里回来,还要与奚甯在书房说半晌话,到二更才得歇息。

朝廷里的事,花绸帮不上忙,只能空叹,仍旧起来洗漱梳妆,穿着酡颜掩襟长衫,配着樱花粉的百迭裙,显得玉骨珊珊,轻盈出尘。又打点了两匹缎子、四张帕子、两条汗巾,用红纸包好,告诉奚缎云一声,携了椿娘往外头去。

恰在角门上碰见韫倩套了车来,在马车上朝她招手,“索性你的马车给椿娘莲心两个坐,你坐我的车,咱们好说话。”

花绸应允,捉裙上车,见韫倩打扮得格外雍容,妃色遍地撒金通袖袍,头上带着金芙蓉分心,鬓上斜插金风钗,手上又是一对红玛瑙对镯,指上戴着两颗金嵌猫儿眼的戒指,脚上穿着金线绣的软缎鞋,横竖浑身撒金,通体富贵。

惊得花绸从上看到下,又由下打量上来,连连咂舌,“啧啧啧,我的老天,你如此露富,就不怕你家太太将你揿在桌上,不吐出银子就不叫你走?”

韫倩障扇咯咯地发笑,两个眼都是光芒,“我就是故意做出这般打扮的,哎,就要她看着眼馋又得不到,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一颗心直痒痒,又搔不到,我活活气死她!”

“你不知道她今日是安了心要抠你的钱花?”

“就是知道,才让她瞧见。”韫倩飞起眼角,想想都痛快,“我还要叫她晓得,如今卢正元的库都是我管着,我给野猫野狗,偏不给她!”

花绸见她这洋洋得意的模样,不禁陪着一齐笑,两个人头扎一处,细说一番要怎样气那庄萃袅才好,说得欢欣鼓舞,手舞足蹈。

笑一阵,花绸因问起:“纱雾到底带去卫家多少嫁妆,怎的就叫卫家使尽了呢?”

韫倩冷笑两声,提起腰来,就把幸灾乐祸之态振振地提了起来,“我告诉你吧,这些年,我爹四处谋出路,花了多少冤枉钱?他心里向来没有女儿的,舍得给多少?还是太太心疼纱雾,亲生女儿嘛,哪里能不多打算着呢?背地里攒了一些与她,加之卢正元送来的聘礼,也折了些与她。也不算什么,家私料子头面收拾,拢共算下来,满破四五百两。”

“四五百两?”花绸摇着扇,有些不肯信,“那上回送她出门,我怎么瞧着是六十八抬呢?再别提出门前几日抬过去的。”

“嗨,那都是太太为了充脸面,乱着置办的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不过是留着到那边赏下人玩儿罢了。”

花绸轻轻摇首,一面好笑,“怪道了,四五百两银子哪里够卫嘉掏澄的?”

“说的正是这话,那卫嘉我从前不是与你说过的,染上了个赌钱的毛病,偏生手气不好,在外头输了好些,因此拿了纱雾的嫁妆补亏空。这还不算,他爹也掏了许多,”

到此节,韫倩执扇半遮了口,声音细细的,像怕被谁听去,“听说,他爹在顺天府里挪用了官府追缴的脏银,正四处找人填这个窟窿呢。”

“我也听二哥哥提过那么一嘴。只是我就奇这庄太太,她那么个泼辣性子,卫家使了她女儿的嫁妆,她就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