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刘意确实睡着了,蜷成一团地窝在小床上,呼吸匀称。

他平时总休息不好,晚上又时常熬夜,早就练就了这样见缝插针睡觉的本事。林昭辉无声地靠近几步,见刘意身上披着的衣服很是眼熟,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来了:这不是自己那件素袍么?当日他头一次去储秀宫留宿,在楚清殿外送给刘意的……

刘意对于自己的睡姿被林昭辉看去一事完全无所知,将袖子又搂紧了些,像是要将其糅进身体中一般,闻着衣上或许已经不剩分毫的残余气味,胸膛安稳地一起一伏。

素袍被他保管得很好,一点脏污也无,可也没洗得掉色,看起来就和它被赐下时一模一样。林昭辉平时从来没见过刘意穿着,早就将其抛在脑后,没想到他竟保管在小床上。

林昭辉不忍打扰,也不知此时将人叫起来后自己能说些什么,心口酸涩地退了出去。

“陛下可是有话吩咐刘公公?奴才可代为转达。”小太监疑惑地看了看屋中,不知皇上无声进去又一言不发走出是为何意。

林昭辉盯着他看。

这小太监叫什么他也不记得了,或许是刘意有意不让他们接触自己,也有可能是自己压根不在乎。

他招手叫他过来,轻声道:“你们刘公公平时……私下里可有提起过我?”

小太监不解道:“皇上,奴才们平日的工作便是尽心尽力伺候您。生活起居,出行备驾,每天从早到晚都常常提起您呀。”

“不是说这种……”

林昭辉支吾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良久他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算了,不许告诉他我来过。刚才说的话也当没听到吧。”

“是……奴才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陛下方才一直在殿里睡着呢。”小太监心中一凛,连连躬身说道。

林昭辉在床上又干躺了半个时辰。他一直在心里估摸着时间,果然不大一会儿刘意就准点进来了,轻声在床榻边唤着“陛下”,叫他起床。

“奴才睡下前让膳房备了山楂汤,额外加了冰糖,这就去给陛下端来。”

刘意精神奕奕,一边给林昭辉穿衣一边说着,忙活个不停。

“刘意……”

林昭辉迟疑着叫了他一声。

“哎。”刘意立马不说了,候着他之后的吩咐。

林昭辉张了张口,本想问对方“你是如何看我的”,但想了想,估计这么问出口刘意也只会答“陛下是个好皇帝”一类的官腔,定不会将真是心意宣之于口。林昭辉又合上了双唇,换了个问法。

“平日里你送我去这宫那殿的,晚上还时不时熬夜候着,很是辛苦。”

“陛下说什么呢,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

刘意微微吃惊,不知道林昭辉突然说这话是何意,只得按着规矩老老实实作答。

“我听闻宫中多有太监与宫女对食结缘之事。我朝宫规宽仁,况且这都是人之常情,堵不如疏……”林昭辉用开玩笑的语气打探道,“你也二十有五了,不知是否有心仪之人?尽管说与我听,什么外宅聘礼的,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给……”

刘意瞳孔一颤,“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速度快得林昭辉都来不及阻拦。

“陛下,奴才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奴才这辈子伺候皇上便足够了!”

“哎哎,做什么这么激动。快起来。”

林昭辉连忙伸手去扶,刘意却还跪在床前垂着头,惊慌道:“陛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奴才绝无对食之意,平日里与宫女们私下不曾多说半句话,陛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件事,随口聊聊。你若没有心仪之人就罢了。我还能强行逼迫宫女嫁给你不成?”林昭辉见刘意似乎相岔了,连忙解释。

刘意嘴唇颤了颤,艰难道:“没有……奴才……绝没有心仪之人。”

林昭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惨白,方才觉得自己侧敲旁击的问法许是错了,只能将人扶起来打岔道:“你倒是衷心,除了伺候我旁的其他什么都不想了。正好,你去将山楂汤给我拿来吧,说得有些口渴了。”

一听到干活儿,刘意这才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虽然还有些疑虑,但条件反射地麻利站起身来去外头端碗。

不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山楂汤不烫不凉,温度正正好。林昭辉抿了一口,酸甜也适中,正是他喜欢的口味。

这些细节是其他小太监们做不来的。

林昭辉得知刘意的心意后并无厌恶。相反,他的心中其实隐隐有些窃喜。回想以往几年相处的点滴,换一个角度,许多单纯以为是惶恐和受宠若惊的细节都有了解释和缘由。

刘意模样清秀,服侍样样体贴周到。抛开太监身体上的残缺不论,能被这样的人如此小心翼翼地珍爱正常人都是欣喜的。

况且在林昭辉看来身子不完整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不在意。非要说的话,人家太监们净身都是为了在宫里伺候主子们,做主人的凭什么嫌弃人家。

刘意不知道一言不发的林昭辉脑子里已经在思考如何安置自己了,还兢兢业业地询问道:“陛下,晚上可要宣哪位来甘泉宫?还是您摆驾华清宫?”

“……”

“……陛、陛下?”

见林昭辉不说话,只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刘意惶恐不安起来。今日的陛下表现太怪异了,让他不禁开始回忆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林昭辉。

“散步去华清宫吧。甘泉宫今夜就继续留给你独享。”林昭辉伸手,示意刘意扶自己起来。

他年轻力壮,平日起身、上下阶梯很少唤宫人搀扶,只有正式场合才会做个样子。刘意愣了一下,这才抑制不住紧张,双手隔着衣袍搀住林昭辉的右侧胳膊,嘴上干笑着推诿道:“陛下又说笑了……奴才哪受得住这么大的殊荣?”

林昭辉叫他扶着,有意将身体往右侧靠紧了些。瞧了一眼刘意逐渐泛起红的耳根,他假作没看到,继续往行宫后花园走。

……

接下来的几日,林昭辉都如他所说宿在了后宫。除了偶尔不情愿地批一批送到行宫来的折子以及睡午觉外,他几乎没在甘泉宫待过。

他还是没想好该如何与刘意说,难免心烦意乱。可难得出来玩一次,林昭辉不想让自己的状态影响了他人,表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日日与大家一同吃饭享乐。

除了知晓情况的沈彬羽,也就只有楚清眼尖,察觉出林昭辉近日心不在焉。但他不像沈彬羽事事认真,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试探出林昭辉的烦躁并因自己而起便放宽了心,丝毫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这夜沈彬羽和林昭辉在华清宫中休息,他不方便侍寝,两人共同沐浴后坐在一旁扑着软巾的矮椅上,一边给对方擦身子一边聊起此事。

沈彬羽看林昭辉苦恼,只说若陛下不想辜负刘公公一片痴心,此事也没那么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