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红一事,和棋弈一样,都是她这个在佛寺中长大的居士根本不擅长的。先前隋嬷嬷在时,也从未提过此事,现在知晓隋嬷嬷用心不纯,她更不能确定萧月桢究竟如何。

不做,因为极容易露出马脚,这和字迹一事到底不同。

“我有嬷嬷和婢女们做,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回答时,她极力克制颤抖。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萧月音心跳快了好几分,就在她以为裴彦苏又要找她话中的漏洞时,身上忽然一松,是他稍稍放开了她,揽住她的双臂,将她重新摆正,正色道:

“那微臣对公主有功,可否向公主讨一个亲手做的香囊,当是赏赐?”

“有功?”仿佛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想说把我喂胖这件事吧?你一厢情愿做事,强买强卖,难道”

“我马上单独去见单于。”却被他抢白。

萧月音眉头微蹙,表达自己的疑问。

“当日公主答应为促成漠北与新罗结盟,向微臣开出了条件,”裴彦苏一面说,一面用指腹把玩她垂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说要微臣将冀州还给大周,公主还记得吗?”

萧月音点了点头,这件事她当然记得。

“交易达成,公主便费了不少心血伪造大周国书,此后又全力配合微臣与新罗结盟、在渤海与大嵩义等人周旋,”他的手指不停,看向她的灼灼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欣赏和仰慕,“如今微臣大胜,自然要兑现对公主的承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抿了抿樱唇。

“此番从大嵩义手上夺来沃野千里,我自然有本钱向单于为公主讨来冀州,”裴彦苏顿了顿,“在我出发之前,我向公主讨这香囊做赏赐,公主当何如?”

萧月音是在胯./下的汗血宝马疾驰穿过一片密林之后,方才渐渐回过神来的。

天色全黑,一路飞奔,身后的男人只稳稳将她护在怀中,并未言语半句,月光下他紧握缰靷的长臂结实有力,只有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偶露的点点血痕,诉说着他们起先共同经历的一场生死剧变。

她紧贴他的胸膛,明明有呼啸风声和哒哒马蹄声擦着耳畔掠过,她却仿若听见他有力的心跳,透过她在长夜漫漫中愈发单薄的嫁衣,传入她自己的心头。

一转眼,两人又入了一片密林。

头顶光线渐暗,大雨过后的草木泥土气息扑鼻而来,萧月音一直抓着前鞍桥的手指发麻,也终于在此刻,再也无法紧绷下去。

劲力渐松,眼看支点坠落,裴彦苏及时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勒马停驻,一气呵成。

他的手掌宽阔,温暖而有力。

萧月音却屏住了呼吸。

“公主还在生微臣的气吗?”耳边是他的问话,虽不是贴近,却仍能感到热息。

被问到的人一怔。

“生气微臣方才不等公主做出选择,自作主张卸了那车稚粥右边的胳膊。”裴彦苏料到她的疑问,先一步解惑。

“我……”话到嘴边,她却只剩下嗫嚅。

因为想问他的问题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有什么话,到了山顶,公主再来详问?”他的声音再起,却是比方才温柔了许多。

“山顶?”她扬了尾音。

“树林遮云蔽日,公主要审问微臣,自然需要找明亮之所。”说话间,他一夹马腹,又驱赶着胯./下的汗血良驹,踢踢踏踏向上峰驰去。

萧月音挣脱了他的手掌,又自己握了前鞍桥,稳住身形。

耳边却又传来他的话语,轻柔得像是未曾开口:

“月色无音,却能清楚照亮人心。”

35.

穿过密林,汗血宝马载着两人,很快便到达了山顶。

这座山并不高,所幸山顶地势平坦,不等萧月音开口,裴彦苏先下了马,还主动将她抱了下来。

倒是让她避免了被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会骑马的尴尬。

在他转身清理嶙峋山石上的落叶与灰尘时,萧月音仍旧还在回想,方才他在密林中对她说的那几个字。

“月色无音”……

不正是她的生父弘光帝为她起这个名字时,那一笔一画中的言外之意吗?

不可能,一定刚好是凑巧。

即使他真的怀疑过她的身份,也绝不可能知晓“萧月音”这个名字。

“此行仓促,微臣并未携点火之物,是以只能带公主来此。”犹豫间,裴彦苏已经为她清理好了那山石上的坐处,向她示意,“此处空阔,以公主目力,应当足以看清。”

满心混沌,讷讷照他话行到那石座之处,高度正好,臀.下虽隔了嫁衣裙摆,仍旧是一片冰凉。

秦娘子给的避子丸,一瓶是给萧月音自己吃,一瓶是给裴彦苏吃,双份保险,双份心安。

秦娘子医术高明,调配的药丸遇水即化,就在萧月音错愕的刹那,苦涩已经转瞬蔓延,满满堵住了她的口。

在她顺势将药和水尽数吞下的时候,裴彦苏也疾步走到了床榻之前,看着她。

他的态势居高临下,他方才的问话也带着薄薄的怒意,萧月音将盛着凉水的茶盏放回床头的几案上,不接他的眼神,身上累极,话语也声音小小:

“有点口渴,喝口水罢了……”

但几乎同时,床头几案上那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两个药瓶,也入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