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王子的大婚风波,虽祸起硕伊母子,但大周的公主却并不完全无辜。是以,乌耆衍单于在保全了亲子车稚粥的性命之后,仍然选择以将公主随行送还的方式,对她进行敲打。

萧月音默然。

与裴彦苏告别,她独自踱步回到卧房后,便吩咐了韩嬷嬷,立刻将隋嬷嬷叫来。

明日一早两位太医也要离开,在邺城萧月桢的音讯传来之前,她仍需要为自己未雨绸缪一番。

他当然知晓,那所谓太医的诊断,是萧月音授意隋嬷嬷串通了太医编出来的。从故意服药催癸水,到编造诊断书,都只为了能躲避和他有肌肤之亲,好让她那真正的公主姐姐,能更顺利与她交换。

到时候她一走了之,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①?

而这沉默的片刻,萧月音心慌意乱,想着他可能觉得她在空口无凭地骗他,便微微挣了挣,

“大人……大人若是不信,我这就去拿方子给大人看。”

那东西她一直妥善收在了妆奁最下层,连韩嬷嬷都没有发现过。

“我信,”裴彦苏却仍旧在她腰上按着,不给她半点离开的机会,“真儿说什么我都信。”

即使早已知晓她背后的种种小动作,他依然不会拆穿她。

她虽对他无情,为了好好演戏,也能偶尔让他尝到甜头。

他舍不得他们之间这慢慢积累起来的默契。

他怀中的萧月音,因为他的这几个字,樱唇微张。

也许是因为她坎坷曲折的身世,也许是因为她从小修行、不沾世尘,这张皎洁如皓月的面容,总是透着丝丝清冷和不近人情。尤其是当她不说话,只用那秋水涟涟的杏眼看他时,裴彦苏总觉得她虽人在他身边,却又好像隔了山长水远。

莲台上的观音慈眉善目,绣口一吐便是拯救苍生;他的音音美若下凡的神女,心怀天下却不给他留半点位置。

萧月音自然不知他心路有这样的百般曲折,他的话语笃定,她便只能相信他。

“真儿的身体要紧,”裴彦苏又沉声说着,“那晚上,我也早就对真儿说过。夫妻之间,来日方长。”

当然,若是心慕一个人,必不舍得让她遭逢身苦,定要用心周全呵护。

她每每低估他对姐姐的情深,又每每为此感慨。

“谢谢,”心虽感动,嘴上却只是客气,“谢谢大人。”

“怎么谢?”裴彦苏剑眉一提。

耳珠上才穿了几日的耳洞还未痊愈,却在此刻莫名生了些痒,萧月音提了手臂,柔荑穿过青丝在那处挠了挠,顺势移了目光,不再看他。

但他也并未再紧逼,放开了她,故作神秘:

只要她不去面对,那个坏的结果,就一辈子不会被她知晓,对不对?

萧月音心口微微发疼,想要将自己从这千丝万缕中剥离,再去探望裴溯,便扶着楼梯,缓缓地、一步沉似一步地向上走。

忽然,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熟悉而陌生,由远及近。

她呼吸顿住,心跳似乎也停了下来。

脚步越来越近,世界却像离她越来越远。

而她骤然转身时,已经跌入了她思念了无数次的怀抱。

“真的是你!”是裴彦苏的声音。

137.

萧月音以为自己在梦里。

因为,在与裴彦苏分离的十几日中,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梦见他,梦见他的千百种模样。

再长大些,他白日里便要全程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没有余钱买书便从别人家借,看一遍背下来后一字不错默写在纸上,因为笔墨纸砚极其昂贵半点不能浪费,无论寒暑悬梁苦读,只为科举入仕出人头地;

到了舞象时,自小老成持重的少年慢慢收敛了浑身的戾气,开始用芝兰玉树的君子模样示人,只有那双墨绿的眼愈发深邃,偶尔出卖他深埋心底鳌里夺尊的热望,只在他进入考场挥毫泼墨、一路三元及第至金榜题名时,才彻底展露。

这些,都是他认识她之前经历的,她将他们每每尽兴缠绵后他抱着她喁喁诉说的碎片拼凑,在梦境中亲眼目睹,陪他走过遇见她之前完整的一生。

梦里不止于此。

暗流涌动,不止一处。

“大人才高八斗、文采斐然,说的这些哑谜,我听不明白。”萧月音故作松缓,最后一个字收尾,隐隐咬住了牙根。

有时候装傻充愣确实能带来奇效,他做得,她自然也做得。

并未等来裴彦苏的反应,她反而等来了门口隋嬷嬷的传话,原来太医已经到了。

“让太医在耳房内为公主诊脉吧。”裴彦苏语调温和,不疾不徐,萧月音入耳的同时身上却是一沉,原来是裴彦苏自己取了外袍过来,给她严实披上。

思虑周全行为体贴,是为人夫的样子。

系好外袍系带,萧月音便跟着他出了卧房来到耳房,坐下时,只见隋嬷嬷向自己挤了挤眼,萧月音便知她应当是嘱咐好了太医用药一事,暗自舒了口气。

果不其然,那太医诊脉后,只言说是公主昨晚受惊太过,导致癸水提前,引发腹痛,并无大碍。

太医经验丰富,也幸亏姐姐萧月桢与萧月音的身体状况极其相似,从前也是不会因癸水而腹痛的,太医循例自若地写下药方,又多嘱咐了几句注意保温的寻常话语,便离开了。

头发基本已经烘干,回到卧房,萧月音除下裴彦苏的外袍,刚准备再坐回方才的榻上,又听见裴彦苏道:

“公主奔波整晚,不回床榻上去吗?”

视线前移,只见那床榻上的被衾帘帷已然就绪,她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