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全是虚情假意,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向她袒露实情。
这样想着,从来运筹帷幄的状元郎,忍不住用拇指微微摩挲着自己新婚妻子腕上的红.痕。
是他留下的红.痕。
但萧月音又怎么会知晓他心中翻涌的浪潮,此时的她,本就深陷悲愤和委屈的渊薮,又乍然受了这样的疼,哪里还忍得住?
她本就很害怕疼痛。金胜春那双黄豆大小的小眼睛里,闪过了复杂的颜色。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有一副绝好的皮囊,叫人见之忘俗。可福兮祸所依,我看上他这副皮囊,别的女人也能看上,我和他还没大婚呢,想要往他身上扑的女人前赴后继,赶苍蝇都赶不走!”
“他呢,现在倒是还算本分,没敢再提什么旁的女人,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只要一个女人呢?等我为他生儿育女,色衰而爱弛,漠北壮大大周式微,我还能奈何他什么?”
“哦对了,别看他人前一副谦谦君子的端方模样,”萧月音顿了顿,又伸出手指,朝着金胜春勾了勾,示意他凑近一些,方才对其耳语:
“其实啊,他也就是个草原莽汉,根本不懂怜香惜玉,其实……其实每次,他都把我弄得很痛很伤……呀!”
最后一点压低了声音的尖叫,是因为金胜春彻底忍不住,直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金胜春温香软玉在怀,头顶的火热都快要冲出来了,抱着他心动不已的桢儿,直直奔向了离这花园最近的屋所。
是他的一间小书房,这里也只是放了他平日里写的一些读书笔记之类的杂文。内里还有一个专供他小憩的卧房,床榻也够大,任他先快.活一回,完全足矣。
可谁知,在他急吼吼关上房门之后,衣衫被这一番变故弄得颇为凌乱的桢儿,却在他重新扑上来时,一面轻轻推阻,一面媚着嗓子埋怨道:
“殿下今日忙碌整日,一身汗气扑鼻,若是,若是殿下要这样行事,那殿下与那草原莽汉,又有什么区别呢?”
金胜春咬牙,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十分在理。城楼上,两个正在交谈的男人,有了短暂的沉默不语。
日头毒辣,阳光射.在城楼之下正整齐操练的数千兵勇锋利锃亮的甲胄上,反于裴彦苏向来深邃墨绿的眼眸中,让他微微别开了眼。
威风猎猎,城头旌旗招展,不需要大嵩义多说什么,他也知晓自己被领到此处见这位渤海国王的目的。
渤海与漠北一战已箭在弦上,临到战时,他与音音却被挟持至此,大嵩义所打的如意算盘,无非就是想用他的命,换乌耆衍退兵。
不费一兵一卒取得胜利,确实是一笔极好的买卖。
“为了赢得此仗,国王陛下早已未雨绸缪、派了使节到周都邺城与我泰岳商讨结盟一事,胜券在握,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将我与王妃请到西京?”是笔好买卖没错,但裴彦苏本来就不是一个生意人,他只要赢,只要达到目的。
“王子才高八斗聪明绝顶,既然知道朕不会杀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大嵩义的年纪与宋润升相仿,却全然不同于宋润升的温润谦逊,即使是阅兵这样风采卓然的时候,瞳孔之内也满是厉色。
城楼之下的演武场传来兵勇们整齐的高喝,刚好将裴彦苏此时不语的微微尴尬掩饰过去。
“所谓连中三元,不过是因为我生得一副好皮囊,虚名而已。”高喝声渐去,裴彦苏定定说道,“此行新罗本是绝密,却也能被国王陛下准确捕获,光是情.报这一点,漠北便不足以是渤海的对手。”
与新罗时不同,在渤海国,他需要尽力遮掩自己的锋芒。
大嵩义与他一样心机深重又精于谋划,甚至连他爱食酥糖这样的微末之事都知晓。
“以新罗力量之微,朕根本不在乎你们是否能够劝说他们背叛周廷与你们结盟。”大嵩义将双手放在城墙上,视线掠过城下正在收操的兵勇,“不过,你们也动身寻新罗人结盟,‘情.报’二字,并不比渤海差。”
裴彦苏微微垂眸。
“只是……朕派去的使臣一直未归,不知王子你的泰岳,会不会将王子你与他的宝贝千金永安公主,置于两面为难的境地呢?”大嵩义张扬地笑了,高.挺的鼻梁上那道横贯的疤痕愈加狰狞,“不如,朕与王子,打个赌何如?”
“愿闻其详。”裴彦苏淡淡回道。
“若周帝同意结盟,你与公主再回漠北处境尴尬,就留在我渤海,等仗打完了、渤海与周地再次接壤,朕派人护送你们回邺城即可。”大嵩义又一笑。
“若父皇他……不愿与陛下结盟呢?”裴彦苏微微躬身。
“朕便放你们走,下次再见时,你我便是刀枪无眼的敌人了。”大嵩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看起来并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架子,向裴彦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同自己一道下城楼。
“朕的使臣已经出发快要一个月了,想来应当也快回朝,用不了王子你等待多久。”大嵩义自如得很。
“好事多磨,静候佳音。”裴彦苏在他后一个身位,不紧不慢跟着。
“还有一人,不知娘娘可否告知我他的下落?”两人走到拐角处,却听另一头有女声传来。
是他的音音。“转眼十七年半过去,我看嬷嬷头上,也生了几根白发……”萧月音将北北放下,站了起来,“是我不够省心,让嬷嬷总为我操劳。”
说着,她便来到了韩嬷嬷身后,“从前都是嬷嬷为我梳头,今日让我为嬷嬷梳一次,好不好?”
韩嬷嬷本来想反驳萧月音“不省心”的话,在她眼里,公主不仅美貌聪慧,从小受着最不公的待遇却是极为坚毅善良,是最让弘光帝“省心”的。
但话到了嘴边,又听她主动提起为自己梳头,韩嬷嬷心中暖意满满,便也不想破坏与公主的亲厚静谧。
萧月音梳得极慢、又极为细致,放下木梳后,还特意找到那几根银白的华发,小心摘下来后,悄悄收到了自己的袖笼中:
“怕嬷嬷见到白发不高兴,我就替嬷嬷收拾它们了。”
用完晚饭,转眼便到了酉时后半,与隋嬷嬷约定好的时辰。
暮色已沉,萧月音看到隋嬷嬷递来的眼色,轻飘飘向韩嬷嬷和戴嬷嬷等人提起,今日送走王子她有些心烦意乱,想要出城去逛逛。
相比幽州,沈州守卫松散,在这个时辰出城一圈,也并不会花多少时间。
韩嬷嬷和毓翘都作势要跟,萧月音说只让隋嬷嬷相陪,其他人便也作罢。
顺利出府,来到马车前,有一名身着劲装的高大男子上前向她行礼。
马车开动,隋嬷嬷才提起:
“这位是先前从幽州返回邺城的随行侍卫之一,这次他也被钦点送大公主来沈州。”
萧月音点头。
夜色朦胧,萧月音虽然看不太清,但见那身衣衫确实和从前孟皋大人所领的侍卫们相同,容貌十分陌生,虽然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并未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