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但皇帝心底未必瞧得起这些人,能参与修录国家典籍,本身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他转向裴玄章:“玄章,你有什么看法?”

裴玄章坐在皇帝另一侧下首:“臣以为薛学士所言不无道理,然而朝中并非全无可用之人,须得大费周章在各州郡征调人手,臣想何不从那些罪臣散官里选拔出几十人来,他们上感天恩,得了这个戴罪立功,不敢不尽心。”

薛无忌与裴家有旧,在皇帝面前不好附和,他觑了裴玄章一眼,只等皇帝圣断。

皇帝沉思片刻,没说成与不成,却向薛无忌问起旁事。

裴玄章等皇帝与薛无忌等人说完话才将自己手中的折子递给内侍,同皇帝说起自己的差事。

皇帝看重文治,实际上却最喜欢带兵打仗那一套,饶有兴致地听裴玄章讲一路见闻,缓缓道:“你在浙江的时候,就没听到些什么风声?”

裴玄章起身,细思片刻,道:“有几个海匪为求活命,曾胡乱攀咬,不过是以讹传讹,他们并不知道实情。”

皇帝笑了一声,缓缓道:“有人说你包庇罪人,先斩后奏,朕想玄章也不会糊涂到这等地步。”

裴玄章笑道:“臣一家世代蒙受皇恩,父亲追随皇爷南征北战,您就是借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与逆贼同流合污,欺瞒圣上。”

皇帝“唔”了一声,似是想起当年往事,感慨道:“你家二郎也实在可怜,我当初就说叫他把沈氏提前转走,你爹也是天生的犟骨头,偏怕打草惊蛇,最后就剩下你这一枝独苗。”

天子放松的时候不大计较尊卑称呼,只是提起裴玄朗,裴玄章的笑意渐敛,他垂眸道:“天灾人祸,皆不由人,所幸臣已经将他寻回,只要安心调养,不日就能痊愈。”

“只怕未必。”

皇帝觑他一眼,这孩子打小就是这正经模样,少言寡语,像个夫子,但今天怎么看怎么惹人发笑。

他与先皇后有几次想替他说娃娃亲,小时候不大讨喜,板起脸来能吓跑过好几家姑娘,等长大了又不愿成家,他让三个道士算过命,说这人是命犯华盖,贵而晚婚,索性随他。

可晚也就罢了,怎么能歪到他弟妇身上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谢家那个女儿还给他,日子也过得下去?”

裴玄章面色微变。

皇帝乐得瞧他这副神情,嗤笑一声:“夫荣妻贵,你才吃得上几口肉,就敢惦记着拉扯那一家子,谢儇犯的是什么罪,你不清楚?”

第19章 绝念 最后用二郎的身份见她一次。……

裴玄章垂眸,他不喜欢有人用这样轻佻随意的语气评判一个女子,哪怕这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然而皇帝虽有睚眦必报的性子,可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能记起十年前一个被贬的臣子。

皇帝如谈家常地说起镇国公府丑事,心里未必没有计较。

但这些隔阂绝不是对着谢怀珠的,天子虽欲掌控臣子私事,这几年也很少当面考问详情,用来判断臣子是否心口不一。

是不满意他在浙江时对编造那人踪迹的海盗先斩后奏,还是疑心裴氏脚踏多只船,不仅仅与东宫暗中来往,还想再与雍王互通有无?

内侍总管见状连忙使个眼色,叫小黄门将裴玄章封好的那一对铁如意拿来,笑着禀道:“奴婢糊涂,裴侍郎特地孝敬了一对如意给皇爷,方才竟忘了拿来。”

皇帝“唔”了一声,拿过来在手里掂了两下,道:“你也是老糊涂了,元振难得孝敬,你就这么轻慢?”

“谢大人被贬的时候臣还年幼,实是不知,只是见弟妇孤苦,不免想起娘娘当年来,仗着皇爷疼爱小辈开口,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裴玄章起身谢罪,神情平和道:“更何况陛下只是问臣如何解决薛学士眼下的处境,不是问臣与谢家是否有姻亲,至于谢大人能否中选,全瞧他自己才学,若称圣意,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谢儇当年论理不算有错,只是不大会看眼色,在皇帝最为躁怒的时候上书劝谏,虽然皇帝也知此事确实不妥,甚至就在两三个月后朝廷便主动停止了各地搜罗尼姑进京的举动,然而天子总是不会有错的,错的是直斥君父之短的谢儇。

大理寺卿又候了几个月才上书,重拿轻放,将谢儇远远贬走,做个无权的闲官t?。

若无意外,谢儇只能等着东宫即位,才有可能放还归家。

人上了年纪,总是有些别扭,皇帝轻轻哼了一声:“皇后虽年少丧父,却是无书不通的女状元,你有几个脑袋,敢拿她和皇后比?”

虽是如此,语气到底和缓些:“罢了罢了,元振,你也难得向朕开口,一纸文书的事情,教他进京就是。”

裴玄章面上无多少笑意:“臣替薛学士谢过陛下。”

皇帝骂了一句“油嘴”,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眼瞧着三十了,天天想着别人,就没听着你一句好信,既然你母亲说得动你,索性趁早寻个称心的姑娘才是正经。”

镇国公当初不惜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临阵倒戈,弄得夫人难产,一子下落不明,以至于裴家这么多年都只有裴玄章一个后嗣,但他不成婚,简直是不孝,打算就此绝他父亲的后。

裴玄章无奈,皇帝虽对臣子家的荒唐事不大过问,但催婚做媒却是避不开的,他想起这几日的种种,道:“臣生性无趣,不宜成婚,在外声名亦不算好,皇爷若定要做媒,不怕夫妻双双逃婚么?”

这已经算是他难得能说的俏皮话,皇帝将有意招裴玄章为婿的那几家勋贵掂了个遍,即便知道他与谢氏女有私,只要没宣扬出去,那些人家大约也是同意的。

虽然知道又是托辞,可皇帝也习惯了裴玄章拒婚,随口骂道:“你是年纪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既然山岳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管你,朕也是白费一番好心。”

裴玄章起身告退,内侍总管得了皇帝的吩咐,一路送至殿外,送了一张字条与他,谦和道:“皇爷念旧情,一直挂记着裴二公子,禁内得了些消息,想着世子或许有用,动了恻隐之心,竟没叫北镇抚司拿人。”

……

沈夫人等候到半夜,才听下人说世子回府,急匆匆叫人到她这里。

裴玄章不知母亲如何一脸愁容地望着自己,将玄朗送糕饼与崔夫人的事情隐下,只将雍王与浙江的事情提了提。

“你逞这个威风做什么,既然他们说知道那人的下落,那就直接捆了送到京城来,能费你多少事情,非要杀人?”

沈夫人原本只是为他雄风不振的事情担忧,如今又添了一层忧虑:“谁不知道陛下最忌讳这事了,你这一件两件偏往逆鳞上去,也不怕被人参上一本?”

“母亲或许不知海匪的奸诈,为求活命,一口气咬出许多人家,您与父亲也知皇爷忌讳,万一再起杀戮,京城十不存一,那就是儿子的罪过。”

裴玄章揉了揉眉心,若教母亲知道皇帝用弟妇的事情隐晦敲打,只会更多想:“皇爷只是有些不满,心里却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将唐神医的下落露给我知。”

当年金陵城破,搜出过被破坏过的天子尸身,然而皇帝始终不信,直到前些年山东叛乱,虽然多是农民揭竿而起,可里面也有不少那人旧部,其中就包括失踪已久的唐院使。

这些年朝廷一直在顺藤摸瓜,企图寻找到那人下落。

唐院使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命好,当初皇帝还没就藩的时候,就伺候过难产的先皇后,早年从军,更为几个被火药炸伤的将领续骨接皮,锦衣卫与东厂发现他踪迹后跟了数月,才知他早就与那人走散,不过是倒霉,被叛军捉去充当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