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个丫鬟鬼鬼祟祟守着正院,还有没有规矩了?说吧,今天让我过来,又是何事,我公务繁忙,等会还得回书房。”

“瞧老爷说的,妾哪里敢耽误老爷公务不过是看瑞哥想父亲了,才斗胆请老爷过来。”林氏三句两句就把话往儿子身上绕。俞文川也确实吃这一套,谁让他三十几岁才得了这么一根独苗。“瑞哥他又怎么了,上次风寒不是好利索了吗?”“瑞哥已经大好了,老爷不用担心,只是最近夜里睡不安稳,想来是最近都没看见老爷您,难免父子连心,睡不安枕……”林氏有时间打太极,俞老爷却没那个耐心烦,只好挑明了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心中所求,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就瑞哥一个儿子,怎么会不替他着想,但是你也知道夫人的脾性,何况她如今养着病,总不能这个时候让她操心。”“可是瑞哥翻过年就3岁了,族谱上总得有个定论,不然将来又是一场糊涂官司。”

自打俞文川有次酒后失言说打算把瑞哥记在范氏名下,林氏就上了心。且不说由庶出变嫡出,这身份涨了,份例高了,还有更多实打实的好处。嫡长子的名分如果能定下,不管将来家里添了几个男丁,这家业都得自己儿子继承。庶子承业虽然在本朝也有例可循,但终究没那么名正言顺,还要宗族首肯。何况说亲的时候,嫡子的选择也比庶子强出百倍,所以林氏因为这事没少在俞老爷跟前软磨硬泡,奈何俞老爷就是不点头。

其实林氏真的冤枉俞文川了,他也是没有办法。要知道,这改庶为嫡可不是在族谱上大笔一挥就了事的。不仅要夫妻两个同意,宗族首肯,中间还得女方的娘家同意。原因无他,大户女子成婚一般都带着丰厚的嫁妆,而万一她不幸身故,这嫁妆是只有嫡亲子女才能继承的,若女子无所出,则嫁妆原封不动的要退给娘家。当然若是娘家大方不要了也可以,那也得立下文书字据交割清楚才行。

俞文川有心把瑞哥记成嫡子,倒不是贪图范氏嫁妆,俞家虽然在本朝根基不深,却也有累世的家资,不然当初范家也不会把嫡长女嫁过来。

俞家百年前出过一桩庶子为了家业逼死嫡母手刃亲兄的丑闻,后来就定下了一条族规,必须由嫡子承业,没有嫡子的可以过继同宗的近支子侄为嗣子。

范氏眼见是不能再生育了,他俞文川怎么甘心将来让别人的儿子继承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家业,于是提出要把瑞哥记在范氏名下。范氏与林氏的矛盾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然不肯认了林氏的儿子当嫡子。甚至俞文川有意把瑞哥抱到上房养育都被范氏严词拒绝了。所以时至今日,瑞哥还没能上了族谱。这两年他们夫妻两个也只有这么一件分歧,俞文川知道范氏不点头,这事是办不成的,哪能轻易应了林氏。

俞文川被林氏唠叨的不胜其烦,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脱身。小厮青竹来报,庄子上的牛管事有事求见。俞老爷就坡下驴,整了整衣袖,走了。

林氏恼恨俞老爷多次敷衍,心知是范氏咬死不松口,心里不知道把她咒了多少遍,可也无可奈何。

一个庄子管事来,远没重要到俞文川亲自接见,不过是青竹知道老爷的难处,找个借口抖机灵。

樱桃送到俞文川书房的时候,他正在惆怅怎么说服妻子改变主意。

看见一枚枚连理成双的红果不禁想起刚刚成亲不久的往事。那时候范氏还不是如今色厉内荏的模样。少年夫妻整日里柔情蜜意,范氏爱吃樱桃,他就戏称樱桃是同心果,一人一个分食了就会永结同心,当时这话被丫鬟听见了还让范氏闹了个大红脸。如今却物是人非。

俞文川吩咐小厮青松把樱桃分好给夫人小姐和小少爷送过去,他自己那盘樱桃却没有再动。

青松本就不比青竹伶俐,他看老爷心事重重也没敢深问这樱桃是怎么个分法,于是筐里剩下的樱桃被他囫囵装了三盆,分别给夫人,大小姐,小少爷屋里送了去。

瑞哥的樱桃是林氏接的,林氏得了樱桃自然要卖乖,西院里她这可是独一份,不说是给瑞哥的,只说是老爷特意赏她林宛若的,好让那些不开眼的知道知道头该朝哪边偏。

谢氏恬淡惯了,看她自说自话值当是看大戏。

苏氏却是个沉不住气的,立刻红了眼,找上同样没落着樱桃的谢姨娘诉委屈。

谢姨娘压根没理她,后院这些是是非非,她是真心不想掺和,再说,她可不能跟着苏氏胡闹,自己吃瓜落不要紧,她可还得为女儿想呢。

.

第5章 第5章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范氏难得睡了一宿安稳觉,这精神头也养回来不少,却不知道其实昨晚昏睡的时候,刘医正是来为她施过针的。

想到心里几件没落地的大事,范氏挣扎着起了身。梳洗过后,刚传了膳,向晴向晚就携手打屋外进来了。

姐妹俩看范氏退了热,也咳嗽的没那么辛苦了,悬着的心终于又放回了肚子里。就着女儿的手,范氏比昨日又多用了半碗粳米粥,待她细细问过姐妹二人的饮食起居,转眼就过了辰时,各位来回事的管事妈妈已经在偏房侯了有一会了。

范氏虽然久病,却是个要强的,除了厨下的琐事交给向晴练手,其他一应内务还是她坚持在打理,好在一切皆有定例,下面的人也都循规蹈矩,除非是有婚丧嫁娶,年节祭祀的大事,倒不用她太费心。

休养了一日,府里的内务可是积压了不少,向晚陪姐姐坐在范氏的下首,看范氏有条不紊的把一件件琐事发落下去,心中不是不佩服的。

向晴要学习管家,一条条一件件听得仔细,范氏偶尔还让她发表自己的见解。向晚却知道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在一旁安静的当她的布景板,决不插话。

等到厨房的管事邓妈妈上前回事的时候,难免提到了林姨娘对膳食份例的微词。

这件事,昨天向晴是给向晚打过预防针的,向晚昨晚和姐姐看望过范氏之后,就到西院走了一趟,把事情和谢姨娘摊开来说了。谢姨娘是个聪明人,加上本来就无意争锋,已经和女儿达成了共识:不出头,不挑事。

搁在平时,厨房的事禀上来,都是向晴直接发落,就算有什么不妥,范氏也是事后点拨点拨,必要时再拨乱反正。好在向晴一向妥当,没出过什么岔子。

向晴的打算是,就算裁了谢姨娘的燕窝堵了林氏的嘴,也不能让林氏如愿借鸡生蛋。事后再想办法贴补谢姨娘就是了。

刚想发话,范氏却接了口。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谢姨娘的燕窝走公中的账,确是不妥,这些年府里庶务冗杂,也没个提醒我的人,就混忘了。打今天起,这燕窝就从我每月的份例里拨,若是还短了银子,只管找我会帐。”这就是摆明了要给谢姨娘撑腰了。

“是,夫人。”邓妈妈心里微忖,别看谢姨娘平时不声不响,是个一锥子也扎不出个屁来的主,夫人却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她。

“你刚刚说,林氏提起她和瑞哥的份例,我这两年没过问厨下的事,你倒来说说,如今是个什么章程,循的又是几时的例?”

“禀夫人,如今府里有两处厨房,大厨房和正院的小厨房,小厨房专管着老爷夫人头午和夜间的两顿汤水点心,外加熬制夫人的补药。”邓妈妈顿了顿,看范氏微微点头,知道答对了路子,又继续回话。

“大厨房管着老爷夫人的一日三餐,两位小姐并三位姨娘的三餐汤水外加点心宵夜,还有阖府上下一应仆从的三餐。”

向晚知道,这汤水却不是指伴菜的汤,像她平日用的银耳雪梨膏,红枣冰糖羹或是什锦水果冰酪就在其列,谢氏屋里额外加的一盏燕窝,也出自大厨房。

“至于份例,是按着永安元年咱们府上初来潞州时,夫人您新定下来的例,至今六年未改。”

来潞州以前,因为俞文川在冀州做官,一家人是住在俞家祖宅的,一切就按着俞府的例。俞家在俞文川出仕以前三代都没有官身,虽然家资不菲,却历来规行矩步省俭惯了。范氏从前锦衣玉食难免不适应,连她陪嫁来的仆从的一应份例也跟着缩水。于是一到潞州,范氏就重新定下了各项用度,也包括厨房的伙食标准。今天特意让邓妈妈当众说出来,也是为了日后封了林氏的口。这陈年旧例,范夫人实则了然于心。

“你再继续说说各位主子姨娘的份例。”

邓妈妈也是跟随范氏多年的老人了,自然闻弦音而知雅意,配合着范夫人演这场戏。

“老爷夫人和小姐屋里每日里是三顿正餐一顿点心一顿宵夜,三位姨娘每日比上房减了一顿宵夜,其他如常。另外,夫人每月有5斤燕窝的例,两位小姐则是各3斤燕窝。”

“少爷那里呢?可另立了灶头?”府里各位主子的灶是分人专管的,姨娘和下人用的都是大锅灶,当然,姨娘的伙食要好的多。

“回夫人,少爷还是由两位奶娘伺候着。”就是说还没断奶呢。林氏要提自己的例就是借着瑞哥说嘴。

“这怎么成,少爷如今也该添些辅食了,这件事回头我和老爷商量过了再定,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再有,咱们俞府家风素来持俭,从前在冀州就不提了,前两天我去平阳侯府上作客,一比较才知道,咱们府上过去确实太过靡费了,为了老爷官声着想,这旧例,也是时候该改改了。等会邓妈妈留下,帮我参详着重新拟个章程出来。”

“诶,夫人,奴婢领命。”邓妈妈赶紧应声,这可是在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呢。

且说范氏处理完一应家事,又拟好了新的膳食标准,刚好是巳时。向晴向晚还想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范氏却一反常态将她们打发了回去。

谢红英被请到正房的时候,范氏正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给夫人请安。”谢氏明明姿态恭敬,却给人一种清淡如兰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