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就谈不上。”严今期道,“行医岂分贵贱?所救皆为人命,所医皆为疾苦,这一年余载,我的确是在这一带地区居住,惟望略尽绵薄之力,不负京师医馆所赐学识罢了。”
“还真是混在这种地方!”那人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就自顾埋头饮酒,往自己碗里夹菜。
寂静的桌前,一时只剩他嘴里咀嚼的“嘎嘣嘎吱”声。
张程端坐在主座前,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凑在嘴边。一桌人见此也纷纷低头装聋作哑,摸杯的摸杯,递眼色的递眼色。
严今期等了半晌,道:“实不相瞒,因知晓医馆会在今日路过松石镇,所以特地上门叨扰,有事相求。不知可否劳烦诸位同窗,在返回京城的路上捎带一二?”
“自然可以!区区小事,这有何难?本来你也是咱们医馆的人。”成葑飞快道,给她倒了杯热茶,“记得你不饮酒。一会儿也是在这儿用晚膳,今期留下一起吧!”
严今期双手接过:“多谢成师姐,师姐能答应捎带上京,今期已不胜感激,至于晚膳,苦因提前与人有约,只好敬谢不敏……”
“严师姐回京城做什么?”一年轻男子一边拿起筷子,一边颇有玩笑意味地说道,“莫不是在边陲小镇待久了,还是觉得京城好,打算回咱们医馆,重新谋个差事?”
此言一出,几乎将从一开始人人心底嘀咕的话捅到了明面上,众人的耳朵莫不悄悄竖了起来。
“简光师弟多虑,我并无重返京师医馆的打算。”严今期敏锐地察觉此话一出后,难免有人就此松了口气,“我此番上京,与谋职之事无关,只是离京已久,想借机回京拜访师长。”
成葑点头:“是好事。”
简光饶有兴趣地放了筷子:“也是,师姐此刻要是再回京城,恐怕没一年前这么好过咯!你不回去是对的!师姐还不知道吧,和宁公主呸呸,现在已经不是公主啦,在你走后没两三个月,和驸马一起以拥兵谋反之名获罪,驸马被砍了头,公主现在也被贬为庶人,囚禁在宫里。师姐从前有公主照应着,现在可不比往日了。师姐若是关心公主,此番回京也莫要一时冲动,情谊上头去营救什么的,被当场叛党抓了得不偿失……”
桌上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成葑一拍桌:“够了!我说有的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回家找爹娘重新学去,什么犄角旮旯里的流言也敢翻出来胡说?”
“成师姐。”张程轻咳一声,“简师弟也是不懂事。师弟,讲话要注意场合……”
成葑几乎要气笑了:“什么场合?这话什么场合都不该说?当年这些流言传得有多广?外人说说也就罢了,你们一家医馆的师兄师弟,不仅不帮着解释还助长歪风邪气……”
说着,她就毋庸置疑地拉了严今期,重重地关门走到了走廊上。
“气死我了这群混账”成葑喘了口气,“你别在意。那张程也是,一队之长却担不起事儿,看着下头剑拔弩张也就作壁上观,一副乐得旁观的嘴脸。”
严今期:“无事,师姐消气。”
成葑带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顺路上京的事情你放心,我虽不带队,说话还是管用的。”
严今期颔首:“今日多谢师姐了。只是若论资历,分明师姐最长,为何带队的却是张程?”
成葑面色一僵,轻嗤一声:“还能为什么?类似这种啊,外出行路采药的大活儿,当然还是男子为长最好,呵。”
严今期摇头:“分明京师医馆上到教职下到学子,均是女子为多,可往往遇到要出头带头、涉及朝廷皇宫的事情,却总会找个男人去做。”
成葑讽刺地耸耸肩,抬手示意她坐下:“对了,带你去京城没问题,但有些事情,我事先得问清楚。”
严今期眼神一动,点头道:“师姐请讲。”
成葑:“方才简光说的你也听到了吧?和宁公主的事情。那些流言你不要在意,不过还是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此番入京的目的,到底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真只是单纯地呃,看一看师长?”
“与公主无关。”严今期肯定道,“公主是曾经与我有恩,但故人故事已结,又牵涉国事,我无意关心。但……”
成葑看着她。
“确实并非只为看望师长。”严今期顿了顿,“个中缘由……倒不是不便说与师姐听,只是担心说多了反倒对师姐无益。”
成葑两手交叉撑在桌上,半晌没吭声。
严今期一时有些忐忑,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见成葑一点头。
“也好。”成葑道,“反正,我只知道你是要去看望师长,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情离开一年多的师妹一片拳拳之心,记挂医馆师长,想顺路搭车回京,这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吧?”
严今期呆愣地看着她,随后与她同时笑了出来。
“回京后我会对此三缄其口,无论如何不会牵扯师姐与医馆。”严今期正色,往旁侧撤出一步,端端正正地作揖,“多谢师姐体谅。”
“不必。”成葑扶她起来,叹道,“其实你回京城的目的,我想大抵也无非那几种,你与京城的羁绊也无出那几样。那些流言当年便困扰你许久,同为女子,谁都明白这些莫须有的攻讦为何而起。当时我有心帮忙,奈何力量有限,现下举手便能相助,哪儿有不应的道理?”
严今期侧首听着隔壁传来的嬉笑的动静,里头偶尔夹杂着男声的吆喝。
“选带队之人的人是男子,采药队出行一路接触的商贾多为男子,一路上可能遭遇的暴徒是男子;朝堂中与医馆存在权力接触的是男子,决策医馆任免升降的是朝廷男子,甚至挑哪个大夫去给家中妇人看病,做主的也不是病患自己,而是家中的成年嫡长男子这种事情,相信每位医馆大夫都见得不少。”严今期收回目光,“这是一个由男子权力编织而成的秩序天地。”
成葑随着她的话,对着那堵隔绝嬉闹与讽刺的墙出神。
“没有谁比此刻的我更能感同身受了。资历第一,考绩第一,院内声名第一可那又如何?抵不过一句‘女子带队,多有不便’……呵。这只是一次外出采药而已,往后还有升迁、还有更多,那时又会有别的理由,我又当如何呢?”
“无论如何,师姐今日愿为今期行方便,今期相信善事必有获得善报的那一日。”严今期拱手一揖,“谨祝师姐今后万事顺遂。”
成葑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嘴角,拍了下她的肩:“你也。无论你回京是要做什么……啊不,应该是祝你探望师长顺利?”
二人相视一笑。
第31章固安
见终端对面依旧毫无声息,林辛恪放心不下,索性传送回了新城,点击了通话,却依旧显示无人接通。
她纠结了一阵,鼓起勇气去集中住宿处,找到梁知会的房门,敲响后发现梁某人简直是浪费表情无人应答。
林辛恪原地踱步了一阵,拨通给了顾影。
耳麦系统:“嘀用户*林辛恪*正在呼叫用户*顾影*,等待接……已接通。”
顾影:“你好?”
“你好!”林辛恪尴尬得想扣墙,心中痛骂梁某人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是这样,我想问问你联系上知会了吗?”
顾影:“梁知会?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