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棠又眠没有耳洞,少年微微皱眉。
以后用自己那块水晶给她雕个戒指吧。
棠又眠没有注意到周聿泽的眼神,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堆彩线编织的蚂蚱上。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工艺,一个个蚂蚱被串成一大束,活灵活现。
“喜欢这个吗?”
周聿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棠又眠这才回过神来。指尖轻触那些彩线编织的蚂蚱,翠绿、明黄、朱红的丝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最神奇的是每只蚂蚱的触须都是用极细的金线缠绕而成,风一吹就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绳子上跳走。
“真精巧……”棠又眠轻声感叹,拿起一只碧绿色的蚂蚱放在掌心。编织者甚至用黑线点出了两只眼睛,活灵活现。
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婆,皱纹里盛满笑意。她说了句缅话,见棠又眠听不懂,便用手比划着将两只蚂蚱碰在一起,然后做出展翅高飞的动作。
“阿婆说这是相爱的蚂蚱”周聿泽翻译道,耳尖微红,“传说年轻姑娘要是收到心上人送的草蚂蚱,就能像蚂蚱一样跳过所有生活的沟坎。”
棠又眠笑了笑,她正要放下,却见周聿泽已经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阿婆,选了那只碧绿的蚂蚱和一只稍大的深棕色蚂蚱。
“给你。”他将绿蚂蚱放进棠又眠手心,棕色的那只则小心地别在自己衣襟上。
阿婆笑呵呵地又说了什么,从摊子下面摸出两根红绳,熟练地将两只蚂蚱系在一起。周聿泽道了谢,把这对相连的蚂蚱轻轻放进棠又眠的竹篮里,盖在那几朵奶浆菌下面。
“等回去我教你编。”他低声说,“我阿妈会好多种编法,蝴蝶、蜻蜓都能编。”
正说着,街道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鼓点。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只见四个壮汉抬着竹制的神轿走来,轿子上供着一尊金灿灿的佛像。轿子后面跟着一队盛装少女,她们手持银钵,边走边洒清水。阳光下,水珠划出七彩的弧线。
“是浴佛节游行。”周聿泽护着棠又眠退到路边,“今天集市结束得早,我们抓紧时间。”
“好。”
周聿泽带着她买了些茶叶和盐巴,又特意称了一包梅子糖。包糖的油纸上印着粗糙的茶花图案,让他不禁又看了眼棠又眠空荡荡的耳垂。
回程时太阳已经微微西斜。周聿泽一手提着采购的物品,一手牵着棠又眠,走得并不快。
忽然,他看见寨子里一位大伯正神色匆匆地朝他跑过来。
第125章 变故
老人包头的蓝布巾歪斜着,露出灰白参半的鬓角,粗布裤腿上沾满泥浆,显然是一路摔了不知多少跤。
“阿泽!”希恩大伯远远就嘶喊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快回去!你家……你家……”
周聿泽愣愣地站在原地。
“毒贩……是刀疤龙那帮人……”希恩大伯抓住周聿泽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他们知道你阿爸是警察……往屋里泼了汽油……”
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周聿泽看见希恩大伯的嘴在动,看见集市上的人群还在不远处走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耳膜里只有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像雨季暴涨的湄公河。
“敏玉……”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陌生得不像人类。
希恩大伯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火太大……寨里人砸不开门……你阿妈把敏玉护在衣柜里……可……”
少年的膝盖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他跪倒在地,掌心按在尖锐的石子上却毫无知觉。竹篮翻倒,那对用红绳系着的草蚂蚱滚出来,碧绿的那只沾上了泥土。
“周聿泽!”棠又眠惊叫一声,双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指尖冰凉,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得回去……现在……”
周聿泽的视线聚焦在棠又眠身后的山路上。在那里,一缕黑烟正扭曲着升上天空,像一条丑陋的毒蛇。他的身体突然自己动了起来,甩开棠又眠的手,朝着黑烟的方向狂奔。
山路上的碎石硌着脚底,周聿泽却感觉不到疼痛。他肺里像灌进了滚烫的铁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他看见了家的方向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橙红的火舌舔舐着天空,将那些他和父亲亲手砍来搭建房屋的竹子一根根吞噬。
“让开!”他撞开提水的寨民,炽热的气浪瞬间灼伤了睫毛。木门早已烧成炭架,老村长从背后死死抱住他:“不能进去!房梁要塌了!”
老人枯瘦的手臂勒得他肋骨生疼,“你阿爸最后喊的是让你活下去,你死了谁给他们报仇呢!”
火场突然爆出惊天动地的坍塌声。主梁砸落的瞬间,火星飘进周聿泽的眼睛。
寨民们提着水桶徒劳地往火场泼水,蒸腾的白气中,周聿泽看见寨子里的赤脚医生,他怀里的白布滑落一角。
周聿泽看见半截焦黑的小手,腕上还系着他用野藤编的平安绳。前天夜里敏玉缠着他要这个,说戴着它就不怕打雷了。
“我妹妹……”
赤脚医生摇摇头,被烟熏哑的嗓子发出破碎的音节:“吸了太多烟……太小了……”
周聿泽身体抖得厉害,敏玉昨天还说想吃梅子糖。
他想起小姑娘踮脚在门框上划的身高线,想起她藏在枕头下的识字本,想起她每次在他离家时偷偷塞进包袱的野山楂那些没来得及兑现的承诺,现在都变成了扎进心脏的倒刺。
“啊!”
这声嚎叫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周聿泽感到喉管撕裂的剧痛,却仍在嘶吼。
没有丝毫预兆得,天上突然下起暴雨,或许天神也在恸哭。豆大的雨点砸在焦土上,蒸腾起一片腥热的雾气。少年跪在泥泞里,十指深深插进被雨水泡软的灰烬中。
雨水混着灰烬在他指间流淌,像一条条黑色的小溪。周聿泽跪在焦土上,十指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却仍在一把把抓起那些滚烫的残渣,仿佛能从里面挖出父亲宽厚的肩膀、母亲温柔的眉眼,或是妹妹小小的身体。
雨水将灰烬变成黏稠的黑泥,沾满他的手臂、胸口、脸颊。他刨得那么深,指甲翻裂,仿佛要一直挖到地狱里去。
远处传来寨民们抬尸体的号子声。周聿泽踉踉跄跄扑那几块门板。老村长想拦他,却被少年眼中的疯狂震住了。
白布掀开的瞬间,雨点砸在焦黑的躯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响。周聿泽认出了阿妈手腕上没烧化的银镯那是外婆传下来的嫁妆,内侧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小字。现在镯子嵌在炭化的皮肉里,像道丑陋的枷锁。
“阿......”他的声带突然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手指悬在那具焦尸上方,最终只敢碰触一缕没烧尽的发丝那是阿妈总用茶油养护的长发,每年过节都要精心编成发髻。
少年“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将额头重重磕在焦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