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不是人人都如此,这?也是个好的开头不是吗?
“人行善事,小?到施舍路过的乞人一顿饭,大到修路铺桥,也不过是尽力施为,造福一方,若是人人都如此,那天下……”
“那天下就不会?有我了。”
“天下再无饿殍,人人安居乐业,岂不美哉?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你并非厌恶生命,只是厌恶那些不好的东西,这?很?正常,没有人喜欢那些东西,你只是太?偏激了些。”
亦无殊把被他蹂躏得稀碎的鱼肉,连着?小?碗一起,从他筷子下夺过来,换了碗干净剔完了刺的鱼肉给他。
照顾孩子这?事他已做得顺手。
遥记得从前,翎卿尚坐不稳的时?候,他从前天天这?么喂。
有时?候他一边看闲书一边喂孩子,喂慢了还不满,好几次急得都要张嘴说?话了。
他不是不能理解翎卿的想?法,若是翎卿站出去振臂一呼,或许他的拥趸者还不少,一呼百应,追随者众。
就比如走在街上被地痞尾随的姑娘,若是孤身一人,该是何等心急火燎,定是步履匆匆想?要尽快回家,好不容易见着?熟人,几人一拥而上,要把那地痞送去见官,可那地痞一句,我又没真的做什么,凭什么抓我?官府就不管了,那该当如何?
但若是一个刚降生于世的婴孩,刚发出第一声啼哭,睁开眼看这?世界,就有人指着?你说?你将来是个杀人犯,要将你处死,这?又该当如何?
有些事本就无解。
亦无殊打趣道:“至于你,你已经出生,我亲眼见着?的,就算人心之中再也无恶,也不可能有谁把你拖回那池子里,少想?这?些。”
翎卿被他伺候习惯了,不觉自己空着?碗等吃有甚不对,吃完还自然地指了块鱼肉给他看,示意自己要那个。
他不是没长手,但能等着?人伺候,为什么要动自己的手?手要用在刀刃上。
等亦无殊拿出刺绣的劲头和那块鱼肉作斗争、一根根挑出细如毫毛的小?刺的过程中。
翎卿挑着一根豌豆芽,观赏其?鲜嫩翠绿,道:“你想?得真美,人心无恶,真有那天?那世上岂不人人都是圣人。”
他得了一碗新的无刺鱼肉,吃之前还不忘补上未完的话:
“你也否认不了这?点,人若是不利己,多?半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除非那人的命真是好到没了边,一路遇到的全?是好人,一生之中无一人对他起歹心,可这?概率有多?大呢,有多?少人敢拿前程赌旁人的良心?就说?这?利己,我不是说?这?不对,但有多?少人在利己的时?候是能做到不伤人的?这?恐怕更难吧,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好人没好报,没听过吗?杀人若是无罪,你猜有几个不敢杀人的,要真有,这?种?人恐怕活不下来。”
亦无殊把他筷子压下去。
“这?就是你在以偏概全?了,别玩豌豆芽,这?是拿来吃的。”
“哪里以偏概全?了,从头到尾只有你在这?么干,极少数例子可行不成说?服力,譬如姜婴,不就是那命极好的极少数吗?那日你再晚来一点,他就死我手下了。”
翎卿可不接受这?样的模棱两可,还非要和他辩个高低不可。
“这?一桌子菜可是姜婴亲自下厨做的,你当这?人家面说?这?个?等会?儿?人家往你碗里倒一碟子醋,你就老实了。”
亦无殊揶揄他。
姜婴的命是不是极好先?不提,翎卿的脾气却是真的极怪。
就算不去招惹他,从他旁边路过一下,也有可能被他摘了脑袋,只因为他觉得你身上满是不堪的欲望。
但现如今的姜婴……人家身上可没这?回事了。
这?样的人,就算真往翎卿碗里添他最厌恶的醋,添上满满一碗,翎卿都未必会?拿他如何。
翎卿啪嗒搁下筷子。
“开玩笑的,快吃,你自己点名?要的鱼尾,必须吃完,”亦无殊道,“好好的鱼腹不吃,吃什么鱼尾,挑刺快把我眼睛挑瞎了。”
“不吃了。”
“再吃两口。”
“不吃。”
“一口。”
“不……”
亦无殊用竹筷夹着?鱼肉送到他嘴边,一手接着?,免得油滴下去污了衣襟,眼眸弯出两道月牙,哄他,“真不吃?”
他作势放自己碗里,“那我可自己吃了。”
翎卿的眼神跟着?鱼肉走,憋了口气。
亦无殊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嗯?怎么了,难道是有人又想?吃了吗?”
翎卿万分受不了他这?黏黏糊糊哄小?孩的语气,朝后仰去,这?一仰,余光还瞥见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有意无意看过来。
江映秋老辣些,咳咳一声就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赏起花来。
姜婴远不如他熟练,迟钝得多?,慢了一步才低下头去,但那幅“你俩不说?话原来是在做这?个”的惊讶神色还是让翎卿看了个原原本本。
他脸都麻了。
颜面尽失。
翎卿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是亦无殊的阴谋诡计,把他当个孩子带在身边,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展示于人前,然后所有人记忆中都会?留下他身高不到亦无殊大腿,吃个饭还要人哄的幼稚模样。
长此以往,令他从此在天下间都是这?么个性格别扭的孩童模样,再无威信可言。
谁会?臣服于一个吃饭都要耍小?性子的孩童?
只有非玙吃得最是专注,眼睛都快掉锅里去了,一筷子一筷子给自己捞了满碗的鱼肉和土豆。
察觉翎卿许久没添菜了,还不忘往他碗里埋了块鱼腹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