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回走,因小东西每每语出惊人,虽说再没有那讨债啥啥笨啥啥的要命,却也每每让太子只能低头掩饰笑意,这低头的次数多了,太子就注意到地面情况,不由轻咦一声:“地面何时如此干净了?”
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帝闻言低头看去,果然,方才险些儿重伤太子的那块石子也不见了,满路面除了因为地动有些小裂缝之外,整洁得和他正经出行时都不差多少,再左右四顾,便发现好些个四肢健全、却又够不上朝廷雇工范畴的老弱妇孺,一个个背着挽着或大或小的簸箕菜篮,正满路面搜寻着,略大一点子的石头都要捡起来,捡足了一篮子就交到路边一个小吏那儿称重……
皇帝看得眼神一冷,被他瞥着的随从赶紧解释:“不是奴才们做的。是……”眼神就瞥向王子胜那边,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只不过皇帝对那小儿实在宽容,且太子也还在一边,他再是皇帝心腹,有些话也不好说的。
王家的小厮却不知道是真龙当面,看那做长随装扮的人看过来,也就把人家当和自己一样的人,却不知道人家身上的侍卫品级,可比他们西府里头大老爷身上的都高两级呢!兀自带了点小得意地道:“是我家老爷的主意。这些石子虽说平日里无大碍,但余震起来又恰好有人在路上走着,磕碰了倒不好。反正这些妇孺虽不好帮着官家帮石砖抬横梁,但捡捡石子还是行的,每日也不过每人多费一两个大馒头,她们就乐得很,也省得胡思乱想。”
皇帝闻言,仔细一打量,果然人人面上少了几分愁苦、多了几分期盼,就是方才那个哭得让小东西驻足、也吸引了他们父子目光的老妇人也俨然在列,再看王子胜时,虽还有些儿不自在,却也觉得自己眼光真是好,总不是那等只看外皮表象的,倒是小王仁有点儿吃惊,就一两个馒头就能引得这么些人都巴巴儿和鹰隼似的,满大街找石子啊?官家都三餐管饱了,还挣那么一两个都不够塞牙缝的馒头?那该得是多好吃的馒头啊?是奶黄的芝麻香的还是果汁蜜糖揉的面?
皇帝听得失笑,这小东西!还以为真的小大人了呢,又露陷了!还以为这馒头是他常日吃的精致小点心呢,不够塞牙缝?一个就够这小东西撑圆小肚皮了!
小家伙听得很不信,皇帝在他心目中的智商实在是看那句“笨死”就知道了。却不想旁边有那发现了他们脚边儿目标的老人,以一种绝对超乎他外观该有的灵活敏捷扑过来,一把捡起一块只比小儿尾指指甲盖略大一点儿的石子,恰好听得他们话里几个词儿,就随口应道:“可不是?小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也不用来领官家这馒头,却不知道当今圣人委实实在,那馒头,比起一般的山东大馒头都大好些,一个足足有一斤呢!像小老儿这样的,一整天都吃不完分的那一个。”
小家伙就好奇问他,既然分的那一个都吃不完,怎么还巴巴儿来捡石子挣馒头?天气可热着呢,多了吃不完坏了可就浪费了。
那老头就笑笑解释:“可不是小老儿贪心,只是我虽吃不完,却正好能给我那两个儿子分一分他们都给官家雇去帮着清理废墟了,虽说官家给雇佣的饭量更足,可晚上回来了,能每人得小半个馒头宵夜,早起出去前再得小半个垫垫肚子,总是好的。”
说着,因又见着一块小石子,便急急过去,也顾不上小家伙和皇帝父子听了是何种反应。
21第 20 章
小王仁倒是没啥反应,小孩子的心思分得快,饶是他这大半年来很是受了他那爱之方才磨砺之的爹爹好些“磨砺”,到底王子胜不是时下那种“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观念感染出来的所谓严父,就是很看不上他那弟子控的师尊对徒弟们的过分溺爱护短儿,自觉相比之下手段很是凌厉了许多,可以皇帝太子的眼光看来,还是失于慈和绵软而太子在皇帝那般“很不慈和绵软”的教育手段下,尚且有低头偷笑的时候,何况万千宠爱在一身、所谓爹爹伯父的教育目前都大多还只是寓教学于故事中的小王仁呢?
微张小嘴表示一下对那一个足有一斤重的大馒头的敬仰之情,感叹一回当今果然圣明有为爱民如子,回头就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远处云朵的形状来,这个像是炸鹌鹑那个像是虾丸子,小家伙眼望天边,口水直流,原还存着些心事的太子都看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虽说先帝孝期尚且未过,可现在满宫里头也就是他和皇父母后且还用着素,连那两个庶弟按例都能用酒荤了,怎么民间反而禁着不成?明明皇父当日只禁了民间酒乐婚嫁三月,肉食且没禁呢况且也解禁数月了吧?
小家伙就斜眼鄙视他:“亏得你方才还一幅很知道我家是哪家的样儿,怎么不知道我家除了国孝,且还有家孝在?况且先帝爷爷对我们那么好,就是没有国孝,为他守三年也是该的伯父都说啦,等给祖母守完这一年,他就是要出去当差,内里也还要继续守着呢!”说着握着小拳头挥了挥,直和催眠自己似的念叨,“仁哥儿是好孩子,仁哥儿才没有馋肉呢!肉肉也没见得有多好吃的说……”
一本正经地说着,到底还是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听得太子险些捧腹,就是皇帝,亦是失笑,因心情实在是难得的好,也懒得去计较太子日日随自己听政,倒连王家仍在孝中的事儿都给忘了,只问那虽爱脑补了些、却还挺逗趣的小家伙:“那你怎么不试试些素鹌鹑素虾丸?我记得贵府家庙里头的素斋很不错。
此乃皇帝听先帝说的,先帝临终都还惦记着王家家庙里头的蘑菇素鸡呢!皇帝也是那时候才又刷新了王家那个老伯爷对先帝的影响力
先帝自打大庆建立后,虽还有些琐事,到底难免心宽体胖,待得年岁渐大后,少不得又添了些富贵老人病,御医也不只一次说过他最好禁食或者起码少食酒荤,尤其忌肥腻,先后在时也不只一次劝过,记得他大庆八年那时回京述职,家宴上头先后略多说几句,先帝都恼得险些扔了筷子呢!却不妨那老伯爷竟不知何时劝得先帝回转,就是他都死了几年了,先帝每日所用“荤食”竟都是心腹人往他家家庙“买”的素斋,就连那酒,也都是他介绍的某家道观里头私酿的果酒,据说最是适合先帝那样的富贵老人病……可不难怪先帝自大庆建立后就不时这个病那个伤痛的,却能活到七十三岁的高龄么?
因此时看小家伙实在馋得慌,皇帝就又想起先帝临终前,眼睛发绿地惦记着、却到底没来得及吃到就去了(去时口水都流了半个枕头)的那道蘑菇素鸡了。
却不想这小儿虽偶尔露出几分幼稚,心性却不得了,胆子更是大,闻言竟又是鄙视他:“那样还有啥意思?明明是素食,非得要弄出肉味儿来,可见心就先不诚了!”
这话一出,皇帝想起那两个说是依然陪着自己为先帝尽孝,还每常给自己进献些比王家家庙还精细些的素斋的庶子,眉头不由皱了皱,连五岁小儿都知道守孝需用心,那两个也是自幼跟在自己身边、言传身教了孝义礼仪的,怎么还……
就是皇家金贵,有诸御史大臣劝着,没真的依足古礼,只前头丧仪中疏食水饮,后头并不禁蔬果牛乳等物,可到底心不能不诚!
倒是太子,终究不愧是正经嫡子,虽说平常起居讲究了些,难得此事倒是随了中宫的简朴,日日进献的素菜倒是有正经素菜的味儿……
皇帝想着,又想想小王仁方才指责他的□,心里原本那点子孝期之后多多努力为大庆皇室开枝散叶、顺便也给后宫嫔妃一个孩儿防老的想法,就淡了下去,又想着先后年青时,虽说也常年跟着先帝在战场上颠簸,可四十岁上头还得了个嫡女,皇后虽说比自己大两岁,但也远不到四十……这开枝散叶倒还是应该的,但既然中宫能生,又何必让那些嫔妃生下些粗看还行、细想了实在不着四六的东西来?
皇帝心思顿改,太子虽还不知,却也觉得小家伙这话说得正正好,又觉得自己因口味挑剔,不爱那味道混杂没半点蔬菜天然滋味的所谓素肉素鱼这挑剔实在是挑剔得再适当不过了!再看小家伙,想起这位可是先帝庇佑的王家第四代唯一的男丁,不由觉得真是天意至少也是先帝圣意所归!一时之间,原先因那目前已有两个、目测未来还有无限发展可能的讨债庶弟们而起的狂躁,竟是慢慢褪去。
太子看着小天意真是越来越顺眼了,先是救了他,又以自身垂髫童稚的小儿之口代先帝训斥了当今好几顿,且不知不觉间给那两个讨债的上了好厉害的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