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博驰前天已经正式拒绝了她的心意。

上个月曾博驰有几天明显心不在焉,工作上还好,就是日常一些琐事,例如衣服穿反了,开车时下错高架口,打饭时连打三个素菜,从办公室走出走进好几个来回才记起自己要灌热水。

有个夜晚孟玲在办公室找不着人,上了天台循着烟味找到他,可当时曾博驰向来坚定的背影,竟快要被夜色大口大口吞噬至一干二净。

孟玲从小到大干什么事都雷厉风行,不知怎么在曾博驰身上会变得如此拖泥带水,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想再夜长梦多,挺起胸膛直接跟曾博驰告了白。

曾博驰掐了烟,说,抱歉,你应该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孟玲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但我需要你正式拒绝我,我才能丢了这份念想,让全部心思都回归到工作上。

曾博驰弯下腰,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拒绝了她。

……

面前的这碗麻辣烫汤面浮着一层红油,几乎整个市局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吃辣,但此时他喉咙有些发痒,最近起秋风,烟抽得也多,难免有几声咳嗽。

他忽然想念起那一晚在巷口麻辣烫店里“张小姐”同他交换的那碗清汤麻辣烫。

当时店里闷热,老板为了省电费,空调时开时关,只有墙壁上的风扇艰难无力地摆头,经过沾满油污的扇叶吹出来的风也是黏糊糊的,贴在人皮肤上,很容易就和汗液混在一起成了另一张假皮。

可不知为何,如今即便曾博驰知道她一直在行骗,但他内心最深处仍相信,那位把清汤让给他、自己被辣汤刺激得嘴唇微肿满脸通红、喜欢把可乐吸管咬得坑坑巴巴的“张小姐”是真实的。

他去依然正常营业的美甲店问过店员,年轻姑娘说老板回老家了,曾博驰问她们知不知道老板老家在哪,其中一个答,好像在海丰县嘛。

就是张盼娣身份证上的地址。

他也私下找过美甲店和八楼房子的房东询问过,租赁合同上落款签名都不是“张盼娣”,而是个叫王富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曾博驰查了一下,发现他是前科累累的盗贼。

他找上王富,刚亮出证件,王富就拔腿往阳台跑,以为警察是来抓他的。

曾博驰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逮回来,说这次只是想问他租房子的事,王富说是有人给他一笔钱,借他的身份租下店铺和房子,其它事他一点都不知。

问他有没有见过委托人,王富摇头,说只通过电话联系。

曾博驰让王富找对方的电话号码出来,王富说通话记录他清空了,但截过图留作记录。

他把图找出来,曾博驰一看,骂了句他老母,是个虚拟网络电话。

这家伙把自己藏在层层假面之后,任他拨了一层还有一层,掀到到最后,还是个死胡同。

曾博驰想过,这委托人有可能是春月,也有可能是春月身边的人……例如那次在美甲店门口遇上的“表哥”?

租房子这线索就断在这儿,可曾博驰还有另一条线索。

又一次在局里过夜,曾博驰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草草洗漱后就抓起车钥匙离开警局。

还没到早高峰时间,很快他开到了翠庭公寓,停好车,走去便利店买了碗关东煮当早餐。

他坐在玻璃窗边的高脚凳上,腮帮子塞得满满,鹰眸紧盯着窗外走过的每一个人。

那男人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散步。

当桶里还剩一支北极翅时曾博驰等到了他,他囫囵咬住肉串,丢了垃圾就跑出门。

德彪西很快敏锐地察觉到来人,脚步停下,轻轻发出低鸣。

佟永望也站住,转头朝向曾博驰,未等他来到面前,佟永望已经开口:“曾sir,这么巧的,今天又来这里吃早餐了?刚下夜班?”

曾博驰还在嚼嘴里的肉:“嗯,你怎么知道是我,还知道我下夜班?”

“你身上全是烟味,还有其他的味道,麻辣烫吗?我想应该是你昨晚没换衣服吧。”

“佟先生的嗅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啊,我拍马都赶不上。”

佟永望鼻翼翕张:“警局附近是没有便利店吗?曾sir这半个月来这吃关东煮的频率很高啊。”

曾博驰轻笑:“因为这儿的关东煮做得比较好吃。”

佟永望目光茫然往前。

这警察身材高大,全身散着有些强硬但又没到危险程度的气息,和他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但这警察又不同于之前春月安排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佟永望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也很高,身材壮硕,沉默寡言,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和曾博驰对上视线,佟永望叹了口气说:“那曾sir慢慢享用,再见了。”

曾博驰就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后走,快到十字路口处时,突然问:“佟先生,你最近能联系上她吗?”

没等佟永望回答,他再补充一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佟永望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曾博驰突然出现在他家公寓楼下,直奔主题地问他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春月的女子,佟永望本能地说不认识,在头脑里飞快翻出公寓火灾第二天在楼梯间里和曾sir的偶遇片段。

那时大厦还没恢复电,楼梯间应该是很暗的,春月说她化了很浓的妆,还垫高了鼻子和颧骨,难道还是让曾sir认出了她?春月和这位曾sir又是什么关系?

当时佟永望回答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曾博驰主动问,佟先生你和春月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

佟永望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最后及时刹住了话语,回答曾博驰,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接着逃离了现场。

回家后佟永望给春月发了信息,没回,打电话也没接。

好像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忽然之间就在人间蒸发了。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他的一个春梦,一段臆想。

后来曾博驰三不五时就在他家附近出现,问话也直截了当,每次都问最近春月有没有同他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