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忍不住走上前?去,帮她?将长发从衣领中拨出来,道:“你要?做什么吗?”
言昳半侧过脸来,笑:“我?哎呦,我一个做小?买卖的,我能干什么?”
山光远觉得她?扮猪扮的过分了,捏了她?后背一下,她?缩着脖子笑起?来,用手梳了梳长发。言昳将一件绸面暗葡萄缠枝纹的单衣递给山光远,让他帮她?穿衣裳。山光远挺喜欢自己这双糙手,去给她?穿衣梳妆,既要?把着小?心翼翼的手劲,又时不时指节会蹭过她?肌肤后颈……
她?抬手穿过衣袖,终于道:“你要?知道,公主跟梁栩斗,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大家都是在等着分饼,明儿开始,觉得自己饼分少的人,就会转头很?快的加入公主的阵营;觉得梁栩分饼分的合适的人,就会站在他着一边。这些年,大明境内这么多战乱内斗,就是不停的一次次内部分饼罢了。”
山光远:“你是想参与分饼?”
言昳只是笑起?来:“就咱们大明这饼,说?是面多饼厚,可上头一层全?是霉点?,吃这样的玩意糟心不糟心啊。哦,你的官袍”
她?岔开话题,山光远也?愁了起?来,他走过去伸手拎起?来在床边的官袍,上头脏污的痕迹简直扎眼。他半晌才反应起?来这官袍擦过什么,跟烫手似的想扔下,又怕弄脏了地毯,拿几根手指反卷住,耳朵血红,斩钉截铁道:“烧了吧!”
言昳笑的不行:“你以为上次在凤翔的时候,床单没人洗过、事情没人知道吗?”
山光远闭了一下眼睛,面色涨红,简直无?地自容。
言昳给自己系上绦带:“回头我让他们烧了去,主要?是官服是金线绣的,洗了也?没法穿了,扔了还?可能让人剪了补子作乱。你放在脏衣服的筐子里就是。”
山光远手脚僵硬的一边收拾其他衣裳,又把床单被褥也?都卷了,尴尬的放进隔间的脏衣筐里去。他果然是不收拾就浑身难受啊。
言昳从穿衣镜里瞧着他忙忙活活的身影,就偏要?挤兑他道:“别这么嫌弃,反正都是你自己弄脏的。这不是跟你早上发现裤子里遗”
他肩膀一抖,转过脸来咬牙闷声,打断道:“言昳!”
言昳嘟嘴,一脸得逞的样子。
山光远深吸了一口气,他发现她?是对真正床笫之间的事大无?所?谓,但对于情啊爱啊的词儿才会脸红害羞。山光远忍不住斥道:“你稍微说?话、注意一点?!”
言昳嘿嘿笑了两声,撑着腰在镜子前?头扭着,觉得自己可美呢。
山光远收拾差不多,可官袍没了就等于没了外衣,他立在镜子后头,在她?矫揉造作的表情后当个愁眉苦脸的背景:“我总不能就穿着单衣就出去吧”
言昳下巴一扬:“你去翻翻那头柜子里。”
山光远打开跟她?庞大的几个华丽红木衣柜相邻的一个寒酸小?柜子,里头叠了几件深色的外衣,还?有皮质的臂甲与腰带,看起?来都是他以前?还?在金陵时常穿的风格。
言昳对着镜子梳头,道:“好些年没叫人给你订过衣服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不过圆领袍也?大差不差都能穿。你一会儿估计天亮前?就要?进宫去,到时候外头也?要?套麻衣,所?以没穿官袍不要?紧,等之后奠仪众多,就要?天天穿朝服了,也?没事。”
山光远拿着外袍,有些怔忪,上次她?给他订衣服,他还?是少年人的身量。言昳从镜子中催促他:“快试一下。”
穿上,正正好好,山光远有点?喜欢镜子中他俩的样子,衣裳上都没有任何地位或王朝的印记,就像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能挽着手一块出去踏青似的。
言昳在镜中看着他,目光也?闪了闪,垂下眼,梳了梳鬓发道:“叫轻竹进来帮我梳头吧,我这要?忙起?来了。”
山光远知道,走出屋去,她?要?当回变成雷霆快雨的铁腕财阀;他要?参与进血淋淋的兵权争斗中。
他实在是想再抱抱她?。
他在她?背后看镜中的她?,言昳也?回望他,而?后猛地转身,撞到他怀里。
俩人就跟要?用胳膊困住彼此似的用力,短暂的紧抱了一下,而?后撒开手。言昳挥手:“快去吧。”
山光远应了一声,穿靴出门。
她?不是爱黏缠的女人,山光远出屋前?,忍不住回了几次头,可她?并没有回头看他。
不一会儿,山光远走了,轻竹和几个奴仆小?步跑进来。
她?手上托盘上,有一些纸条信件,进了屋,就连忙放在言昳梳妆台上头。
言昳将梳子递给她?,斜瞧了她?一眼:“还?知道回来啊。”
轻竹可一点?都不知道窘迫:“只许主子放火,不许奴婢点?灯了,我这点?灯还?是久旱逢甘霖呢。”
言昳龇牙:“行,你厉害,我说?过不你。别担心,宫里的事我知道了。”
轻竹手按在信纸上,摇头道:“不止是那些事,我不清楚您愿不愿意让山爷知道,所?以没说?。南方有六个省起?事了,而?福建水师正在集结船队北上”
言昳皱眉,没有慌,一封封拆开信件:“我以为梁栩说?要?上台后实行新政,能拉拢过不少他和公主当年的拥趸者。但显然他去往倭地这几年,公主把这些拥趸都给套得更牢了,偏向梁栩的人虽然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
轻竹有些心慌:“总觉得参与的人一多,局势一乱起?来,就没人能控制得住了。公主控不住,咱们也?控不住。”
言昳点?头:“这是肯定的,真正大乱中,没人能当多智近妖的谋士,胜券在握。但当下很?明显,咱们想瓮中捉鳖,公主也?想包夹京师。”
陆上是从京师西侧而?来的卞宏一,东侧则是福建水师直插渤海。
但言昳这些年改变的局势还?是多的很?。
比如说?前?世?天津水师和宁波水师,都曾被熹庆公主以金钱豢养,但这辈子宁波水师出事后彻底对公主避而?远之;天津水师的事情也?被曝光,这些年被睿文皇帝逐渐洗牌到换掉了许多公主的人马。
所?以公主才不得不绕远路,驱动了可能跟她?有合作关系也?有入京野心的福建水师总兵。
言昳其实近十?年前?重生的时候,没有想过今天,但或许每一步都逐渐成为了下一步的台阶。
天亮了,睿文皇帝殡天的消息也?传出来了。
京师中嗅觉敏锐的百姓,挂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白绸,有些甚至早早先去早市屯一些米面粮油,打算未来一阵子不出门。
有些要?出门的百姓,哭也?不好哭的太大声,显得太爱戴睿文皇帝,但又不能不哭,只一路上相互看着彼此哭的程度,偷偷擦着眼泪在街上走。
言昳也?命人将白绫都挂上,让几个奴婢仆从站在门口小?声地哭。
山光远进宫去了,听说?梁栩也?叫着哥哥哭的好大声,连韶骅都作为几朝老?臣被搀进宫中。但哭的最伤心的,就是带着幼子的皇后,她?在停棺跪拜的奠仪上,见到了将自己送进宫中的父亲,几乎哭到要?昏厥过去,而?后牵着年少的皇子,要?一头撞死在停放睿文皇帝尸身的明台上
幸好几个妃子连忙将她?扯住了,她?最后只狼狈的在嵌金丝的黑石砌砖上爬了两下,指甲抠在砖缝里一心求死不得,昏厥着被拽了下去。
显然这位皇后知道,新任的皇帝不会容下她?的孩子,哪怕容了她?的活命,她?后半辈子缩在小?小?宫苑中也?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