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心?想,他比两三年?前还瘦了,而且还高了好多, 高到几乎能俯视她了。
明明小时候,她一直跟他差不多高的。
言昳正要继续说,他突然大步冲上来,展臂一下子抱住她。
真是个熊抱啊,言昳一下子要喘不上气。
而后宝膺又倒吸了冷气,反应迟钝的后退半步,抓着?她胳膊,呆愣的眨着?眼睛,半晌才认定眼前的人是真的:“你、你怎么现在跟画里的人似的……”
言昳笑:“两三年?前咱俩碰见的时候,我在矿上呢,说是背后老板,但新技术下井,我也要去看要去监督,就搞得灰头土脸的。哪里还能跟之前似的可怜。”
两三年?前,言昳在青州府收兵了一家?矿业,考虑到这是一个地质层较硬的新矿场,她抛弃了柳条筐、驴车,在地下铺设了铁轨,使用蒸汽机械拉动运煤车;又从房柱式挖煤法改为长壁式,拓宽挖矿面积,大量使用□□□□和切割机械。
这座青州府的煤矿,开采量几乎是她之前收购的几家?陕西、山西煤矿的好几倍。
借此,她在收购的众多煤矿上大量推行新技术,从无锡买了一百四十?台鲁氏蒸汽机,还想从海外购入了三百余台斯塔福德蒸汽机。
大明多用苏式、鲁氏两种蒸汽机,寿命不长;偶有进口,也多是纽卡门、博尔顿与瓦特这三类蒸汽机,但价格虚高还总是英美淘汰的旧机型。
最好的就是新型的斯塔福德蒸汽机。
言昳自己也有远洋船舶公司,甚至已经?在江南股券交易所?上市。但自己的船队去采购,时间少说要半年?。
正是谈这笔生意的时候,有人提及说某位贵族少爷,在整个华东认识不少洋人,他手里有很多人脉资源,能拿到这种蒸汽机。
言昳当?时没有空去见面,就让人递了请柬,说让那?小少爷派个手下人,来她矿上聊也行。
却没想到小少爷自己来了。
当?时矿上下雨,言昳穿了双桐油牛皮雨靴,虽说不上蓬头垢面,但也好些?日子没能描眉化妆了,只素着?脸穿着?挽起边的裙子和长裤,做督工。
言昳早些?年?其实没好好做过实业,一直是玩金融来钱快。当?她开始做实业,才发现现实中多少问题会发生。
绞盘的绳若是麻绳都会因?麻绳旋转而造成机器卡顿。
拉抽水吊桶的锁链用的如果是江浙造的单扣环链会发生断裂惨案,她不得不让人紧急采购蜀地扁口双环链等等
就在言昳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往工业实业走,碰壁与机遇并行的时候,宝膺乘着?小轿,冒着?雨,探着?头来找她。
言昳遥遥瞧见小轿中白皙的脸,恍惚的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她反应过来,这人脉广博的贵族小少爷,说的就是宝膺。
她只知道他当?初在金陵倭患之后,开始做一些?书?画珍宝的买卖,自己也卖字画,有时候会跟洋人来往。
但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言昳并不知道宝膺与公主的决裂,既怕他惹上麻烦,也怕自己招惹杀身之祸,便几年?来一直没跟他联络。
当?时的言昳瞧见他,有些?惊讶与惊喜,忍不住从轻竹手里接过伞,小跑过独轮车滚出丘壑的泥泞道路,踏过黑煤灰的水坑,往宝膺的小轿那?边跑去。
宝膺远远在轿中瞧见她,掀开轿帘,傻愣愣望着?,先是迟缓的挥着?手,等她近了,他才忍不住高高挥着?手臂,几乎要从轿子里跳出来,声音里有几分激动:“昳儿!”
那?天真是雨大风急,矿场也是脏乱泥泞,言昳提着?裙子,眼见着?要到到他跟前了,结果脚下一滑,往后摔了个大屁股墩,坐进了黑乎乎的水坑里。
她喜洁又矫情?,当?时累的几天没合眼没仔细梳洗,几乎都已经?几近崩溃,又当?众跌在脏水坑里,真是欲哭无泪。
宝膺跳下轿子,正要扶她,那?泥巴可不长眼不认人,在同一块小坡地上,宝膺也脚下一滑,跟她跌了个同款屁股墩,脚对脚,脸对脸,坐在地上面面相觑。
言昳再?崩溃,当?时也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
她瞧见宝膺捂着?眼睛,嘴也咧着?,以?为他也笑了。
结果没想到他竟然打了个哭嗝,发出阵阵哽咽。
言昳收到了惊吓,怎么她身边的一个个男的都挺会哭的。
她正要撑着?起身去安慰,轻竹冒雨跑来,已经?将她扶了起来。
宝膺放下手,抬头看他,哭的眼泪不止,只是他刚刚手按在了煤灰水坑里,沾满了黑,他又去捂眼睛,只给一张白皙圆润的脸上,捂出了两个黑眼圈,跟个熊猫似的。
言昳实在忍不住,撑着?膝盖弯腰大笑起来。
宝膺那?时候才十?五六,也或许是这几年?太担忧她,或自己过得也不顺,看言昳笑他,他悲从心?中来,哭的更大声了起来。
言昳当?时连忙搀扶他:“别哭了,别哭了。”
宝膺当?时可不轻,言昳拽他胳膊,一时没能拽动分毫,反倒让他伸手一把抱住了腿,他爆发似的哭道:“你知道我瞧见那?请柬,盯着?落款言昳的一个昳字,看了一晚上吗!?”
言昳当?时摸了摸他的短头发,也一时心?里说不出话来。
当?时言昳在青州府也只留了两三天。
宝膺联络了一位洋商,洋商有个工程队,承包过洛阳河道疏通的工程,用的就是斯塔福德蒸汽机,最近那?工程队接不着?活,洋商也跟宝膺联络说想接点朝廷的工程。
最后宝膺促成了这次买卖蒸汽机的生意,言昳那?时候身边随行的掌柜,有四五位,她留了一位签合同,自己就说要去陕西谈事,几乎马不停蹄的离开了。
再?次相见,又是几年?之后的今日了。
期间,宝膺明里暗里都在注意着?她的动向,他自认人脉了得,但言昳这个名字相关的消息,也像是池塘中的游鱼,偶尔见到背鳍或掠影,但稍不注意便沉入水底。
宝膺知道她是打小漂亮,但现在她却是明显身量五官都长开了,显露出曾经?没有的妩艳多变,与不再?掩饰的随心?所?欲。
言昳没注意到宝膺的发呆,笑着?叉起胳膊:“现在生意游刃有余一些?了,可不是要好好打扮。”
宝膺上下瞧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跟找不着?话了似的,让她抢了话头,言昳道:“哎,不过这身衣裳不是我自己打扮的,是言夫人帮我准备的。”
宝膺瞧她身上挂满的璎珞珠子,拈起一块玛瑙似的珠子,笑起来:“知道你富贵,没想过你会把富贵都穿在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