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怎么痛,只是张口这样讲出来了。
无尘抱她在不远处的床塌边坐下,嫧善顺势双膝跪在他腿侧,身向后挪,安稳坐在他怀中,无尘不由侧头吻了吻她蹭在自己耳侧的毛尖小耳,嫧善并未感知到,只觉无尘揉在自己臀后的力道又放轻了些。
无尘怀中并非她首次就坐,却是她首次以人形与他如此亲近。
从前她多惊怕无尘只当她作一只乖巧宠物将养着,如山下富贵人家的千金或是夫人养在房中的长毛小猫,故而每次想亲近他时总复作狐狸模样,小心翼翼卧进他怀中,贪婪享受他柔和抚顺。
民间总讲苦尽甘来,以此来昭耀来日光明璀璨、万事胜意,她从未觉得往日有何苦,可今时她理直气壮趴在他怀中,又不自觉有“苦尽甘来”之叹。
暮春初夏,候征回暖,虽是山间日迟,依旧是仲春气节,但嫧善饮过烈酒,腹中生火,加之无尘体热,两人拥着不过一炷香,嫧善已觉热烘烘得难受,挣扎着从无尘怀中下来,绕过他上了床榻,扯了无尘的被褥昏昏欲睡。
无尘见她慵懒得十分乖巧,便不计较她偷挖陈酒之罪,为她掖了掖被,交代她睡一会,便起身将桌边她的碎裙收捡起来,前后瞧了瞧,确认自己无法为她修补,只好作罢。
院中被她作弄得不成样,他清扫了好一时。
又进屋写了一张纸条搁在她枕边,自戴了斗笠出来,施法隐了屋舍,下山去了。
他身后林木葱郁,花草肆虐。
嫧善在梦中翻了个身,摸到身边有人,警醒睁眼,见是无尘,忽想起他在睡前的剖白,又觉方才不知甚么的梦中尽是香甜。
她起身悄悄绕过他下了床,推开一点轩窗,天方微亮,窗外泥土腥味中夹杂着湿凉,她深吸一口,凉气入鼻,呛得她不觉打了个喷嚏出来,于是耳朵与尾巴又来凑热闹,她弯臂向后去顺着蓬松的毛发将长尾曳来身前,只能瞧得见一点尾尖,绒毛支立,手感极好。
院中已被无尘复回原样,连墙内那颗大梨树底,她挖过酒未埋的土坑亦被他填好。
石桌上置着一口小瓷盏,内盛着一点茶水,波粼粼微闪,想是夜间有风吹来,将梨树上所剩不多的雪白花瓣吹了来,落在石桌上片片叶叶,飘进瓷盏内英英纷纷。
她回身瞧了瞧屋内,恐无尘发冷,将轩窗合好,又回了床榻躺回原处,有些想靠着无尘躺,又犹豫不决,不料无尘突然睁眼,伸手便捏了捏她的毛耳朵,“可还睡?”
嫧善耳朵不自觉折了折,不知为何脸颊发烫,闷闷回他:“不睡了。”
无尘此时又阖上眼睛,摸索着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摸到她一片冰凉肩膀,将她往身边揽了揽,合入怀中,温热双手紧贴她微凉后背裸露处暖着,叫她不要乱动,“再躺一会,还早着。”
嫧善果不动了,只有未陇进被中的一截尾巴欢乐地在空中摇啊摇。
他怀中是他自己手作的皂角之味,清清爽爽的,干净的味道。
无尘清醒了一时,问她:“昨日做了鲜花饼,吃吗?”
嫧善这才想起昨日她再窗边瞧见的堆满石桌的鲜花,“你摘那么些花儿,是要做鲜花饼?”
无尘“嗯”了一声,又道:“还泡了花茶,只是味道一般,我再试几次,泡好了叫你喝。”
“那么多花儿,都用了?”
无尘垂眼瞧着她发顶,问她:“昨日没见着我放在你屋中的花束?”
嫧善从他怀中仰头,“什么花束?”
无尘恨恨,低头咬了她一口鼻尖,引来嫧善不自觉的惊呼。
“前日在山下,你与台丹晒太阳时,我去巷外扎了两把槐花,一把与了台丹,你的一把落在了那破院中,昨日一早我上山采了些好看的花儿,回来插了一樽放进你屋内了,你昨日只顾酒醉,想是一点没瞧见罢。”
嫧善只顾心虚,不答他话。
无尘又道:“起吧,昨日的裙子撕坏了,我新买了一套,去试试吗?”
嫧善捂着鼻子惊异不已,无尘去山下买女裙?他一介道士,往闹市中去挑选钗裙?
无尘指着床边竹架上的包袱,叫嫧善去瞧瞧。
嫧善见那包袱比之她昨日背回来的略显大些,拖着长长绒尾走去将布包翻开,最上一件与她昨日所着的裙子一模一样,她回身问:“你如何寻得见那家店的?城中成衣店不少的。”
无尘此时坐起身,正拾掇床榻,闻言回道:“一家一家寻,昨日你出去不久便回来了,必是离玄幽山不远的店,找过几家对比之下,便寻见了。”
嫧善抿唇不语,布包之中还有别物,一套长衫烟粉褶裙,一套男款烟灰长袍。
无尘走近她,道:“恐你一套衣裙不够穿,另又置了一套,那店家说,这套长袍与你的粉裙很搭,我也一并买回来了。”
嫧善仍旧低着头,无尘又说:“我见山下寻常夫妇间,常着同色衣衫进出闲游,过几日你好些了,我们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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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是短了点,但好歹更了。
不知道怎么总觉得这一章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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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3 嫧善(六)也来试试我
嫧善(六)
若说嫧善也见过不少世面,百年之间,山下痴男怨女不知几多,散尽家财者有,互为殉情者有,离弃本家者有,疾病缠身者有,因爱残身者有,或再平常些,不淋一场大雨不为爱、不宣盟誓不为爱、不绕远路不为爱、不拒良人不为爱、不作羹汤不为爱、不赠钗玉不为爱、不空欢喜不为爱……凡此总总。
从前多少时日,她在茶馆或是在街头巷陌,听人讲述某家小姐、女儿与某位公子、郎君如何痴傻缠绵、如何理智尽失、如何舍本逐末、如何背离世俗。
亦在许多时候,她混在人群中,瞧一场爱恨嗔痴的闹剧,回了山上将给无尘听。
无尘总说:“可怜可怜,山下红尘过轻,而清明之人总爱、恨得重,世俗兜不住的,权撒进沉爱人肩头,以此重担,逼人就范。”
所谓“清明之人”又何故不知此理?
只是甘愿罢了。
嫧善忆得从前,每每她欲下山,无尘总不厌其烦叮嘱她戴好斗笠,或是不远迢迢亲来送予她;每每她惹了一身祸端疲惫上山时,总有温粥、净被,默默等她;每每她失了木簪,腆脸寻无尘要新簪时,他总无奈放狠话“下次再不给你做了”,下次亦是此话;春夏之交她蜕毛厉害,无尘从不嫌恶……
从前听过、见过的荡气回肠的男男女女,嫧善过后便忘,唯无尘的餐餐羹饭、柔抚和顺,次次叫她藏入心间莫不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