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在了。”林皓低下头闭了下眼睛压下心中的情绪,“他为了救我被散弹枪打中,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失血过多离世。”

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好像不合时宜,廖和平不是林皓,他没有经历林皓所经历的,与死者并无特殊的感情,所以他没法设身处地体会到林皓的沉痛,沉默片刻后才开口,“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他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母亲独自到南边打工,早年通讯条件不发达,分开便是永别。父亲在工地做事,他妹妹出事后,他父亲对自己不能为女儿求得公道心有郁结、开始酗酒,之后在一次和工友喝酒后回家路上跌进河沟,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没气了。”林皓没说这很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谋杀,但时间过于久远已经无法再去追究真正的凶手是谁。

廖和平点点头,没有问这女孩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年轻的姑娘遭遇事故精神失常,通常只是那么一种可能罢了。

两人来到六院,途中廖和平开到花店让人包了束花。

林皓熟门熟路来到综合一科,他先见了一科的主管医生徐俐询问陈巧梅的状况,徐俐告诉他女孩现在情况较从前发生了变化,他们为她更换了药物但还在确定合适剂量。

陈巧梅正在工娱活动室和护工一起下棋,两人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没有进去打扰。

“走吧。”

“啊?”廖和平有些懵,看了眼手里的花,“这花怎么办?”

“交给护工吧。”

“你不和她打个招呼?”

“不了。”林皓苦笑了一下,“她只是精神出了点问题而已,并不是智力退化和失忆。所以对我并没有什么好感,也不会欢迎我的到来。”

廖和平了然,看了眼腕表道,“去吃点东西喝一杯怎么样?”

林皓没有拒绝。

吃饭时廖和平问林皓打算以后做什么,林皓只说随便做点生意,投两家互联网公司。他手里颇有些积蓄,不说入伍前自己赚的,单是姥爷离世时给他留下的那套四合院和若干古董也够他这辈子吃穿了。

在华国,权力就意味着财富,林皓但凡想就有一千种赚钱的手段,只要稍微流露出那么点意思,就会有人争前恐后把钱捧到他面前。但他不想了。

廖和平明白他的意思,没再劝他什么,只说如果有需要用到他尽管开口,虽然他心知林皓大概永远也不会和他开口。

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终究是走上了陌路。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酒过三巡脸上都有些泛红。这时廖和平突然没头没脑地提起陈巧梅,“那姑娘你打算怎么安排?总不至于一辈子把她放在身边吧。”

两人穿着一条裤子长大,林皓怎会听不出廖和平言外之意,“即使病好了我也依旧会对她负责到底,这是我欠她哥的,也是欠她的。”陈奕当初选择牺牲自己去救他,除了战友情还源于上级的耳提面命。每个人都默认了他的性命比陈奕更金贵,甚至连陈奕自己也这样认为…他欠陈奕的是一条人命。

“只怕你以后的妻子不能接受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

林皓有些失望,或许是酒精将所有情绪放大,他不懂为什么连这样的事廖和平都能用来试探算计,他有些嘲讽地看着廖和平,直言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廖和平,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沈念面前。”然而不等廖和平开口他就再次说道,“我不配,但你更不配。”

60】

第002章 七十一、风头无两

零九年下半年是沈念这些年来过得最为平淡的一段时光。张春平被社里安排了其它任务,暂时停下对远扬的调查去了南边,虽然异地但两人感情稳定,基本每天都会打上一通电话。

九月份与廖和平、白进说开后两人果真没再来找过她,当然,也可能是下半年大家都比较忙,谁都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和她的感情纠葛上。

因为和张春平确定关系正值宋章泽丧事期间,白润泽一直在平城,所以沈念便将与他摊牌的事搁置了下来。对白润泽她是有几分尊重和感情在的,也认为应该当面给他一个交代。但最终两人并没有再见面,因为好像不必她说对方就已经了解了所有,两人在一种心照不宣中结束了关系。白润泽终究不愿沈念为难,也不想在分开时失掉风度。到了他这样的年纪,聚散得失已没什么不可接受,无论是官场上还是感情中。

最初沈念以为廖和平是最不会轻易放手的那个,但实际上迟迟不愿松口的却是赵秋生。他不能接受沈念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爱上张春平,这个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男人。但不甘心归不甘心,正处在人生最高光时刻的赵秋生并无精力去针对张春平,甚至他连当面质问沈念的时间都腾挪不出。大举进军海外矿业市场一事得到国家大力支持,获得无数赞誉的同时赵秋生在政界的地位又上了一层。沈念隔三差五就可以在报纸、电视以及网络上看到关于他的新闻。

要知道赵秋生进入国内矿业市场其实并没有几年。上世纪八十年代,甘洛政府发现当地山上有矿,甘洛当时的县长楚富强立刻嗅到了给这个贫穷的农业城市增加财政收入的机会。甘洛县境内蕴藏着丰富的铅锌矿藏,铅锌资源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在县里没钱央企不支持的情况下,县领导班子颁布文件,“除了县长、县委书记没资格,其他不管任何身份的人,都可以引进资金、技术、人才来开矿。外地来开矿的,优惠矿产品40%挖出00吨,60%统一收到县的矿业公司,剩下的40%归开矿者。为了鼓励开矿,还要求三天办证开采证、税务登记、工商营业执照必须在三天内帮开矿者办下来,超过三天就要局长免职。”

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推动下,全国各地的冒险者们纷纷前来掘金,楚富强再次发挥其才智,调度资源在甘洛迅速建起6个冶炼厂、8个洗选厂、4个电解厂,产品价格由原矿的每吨一千多元,增加到精加工品的每吨七八千元,铅锌开采也由此成为甘洛县的支柱产业,矿业收入占到全县总收入的0%以上。

采矿使一些人短时间积累起巨额财富,巨大利益滋生出更大的欲望,曾经采矿需要省地矿局发的开采证,但到两千年以后,给县里地矿局交钱就能获得开矿的资格,矿区井洞由200多个迅速增加到00多个。

长期大规模地掠夺式开采不仅浪费了自然资源,更是对当地环境造成巨大破坏。从年《矿产资源法》正式颁布生效至2002年8月川省开展矿业秩序整顿,甘洛县政府和县级有关部门违法越权审批采矿许可证个;违法越权批准采矿许可证的延续、变更登记4个;所有井硐全部无开发利用方案、无资质条件证明、无安全和环境影响评价等法定资料;大部分矿山企业没有办理工商营业执照;所有矿山企业均未办理税务登记。*转包后全甘洛实际有大小矿主00多个,00多个矿井全部集中在大矿区0平方公里的地方。

没有任何规则去限制贪婪的人性,甚至大小官员也都加入进这场捞金混战。年至2002年,甘洛铅锌矿山有记载的生产安全事故共发生22起,死亡200人,伤08人,平均每年死亡人数近0人。

0年8月,华新社的一篇报道把甘洛推向了风口浪尖。此事惊动中央,之后川省省委提出要对当地矿业进行大规模整顿,成立“甘洛矿业秩序整治工作督导组”,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崔崇真担任督导组组长。

赵秋生就是在此时正式进入矿产市场。

据官方记载,政府收回矿产资源,将已有的井洞设备、机器、水管等等,按器物40%的折价还给老板,之后重新进行拍卖。至200年6月,甘洛成功举行了三次拍卖会,所有0宗矿权拍卖总收入达.亿元,相当于200年县地方财政收入的2倍;单宗最高价.6亿元,而起拍价只是000万元。*法拍最大的受益人便是赵秋生与其本家兄弟赵旺祖合开的联盛集团,以过亿的单宗拍卖价拿下埃岱矿区。

这次矿改在当时引发了很多质疑的声音,有矿主曾向记者表示,“按照行政处罚法的规定,一次性没收2000元以上或吊销营业执照,如没有履行告知义务,没有举行听证,其处罚没收是违法的、无效的。但甘洛矿改整顿一次性没收4亿多元的资产,吊销00多个营业执照,既没有举行听证,还不准业主申辩。”这位矿主还提到投资八百万的两个矿洞最后只返还了他三十万元。

……

在一次吃饭时沈念与张春平聊起赵秋生的事,沈念询问张春平是否知道赵秋生如何把矿产生意做得如此大。

“采矿这行投入最大的是前期,和赌石一样,矿主买下采矿权后并不一定探到矿,如果一直探不到,那就要一只投入但不见产出。”

“但甘洛拍卖的几个矿区都是已经挖到矿的…”

“没错,所以这是一个压根不会亏本的买卖。”张春平扒了口米饭继续道,“更何况赵秋生他们拍下矿权后并没有付款,而是开始进行开采后才陆续付钱,直到联盛将矿再次转手,钱都没有结清。”

沈念托腮,“果然是在0年矿改吃到了甜头。”

张春平笑了笑,“只能说一路走来太顺了,只要是暴利行业他都想要掺一脚,对规则确实少了些敬畏。”

本来不想详细写甘洛矿改事件的,但发现想在中文检索界面搜到相关内容非常难,索性就把前因后果全部写清楚。矿难矿改内容依照史实,但因剧情需要将时间提前了一些。崔崇真后期还要用到,算是赵秋生那条线比较关键的人物

参考资料:

-*“四川治理矿乱彻底粉碎非法利益格局”,世纪经济报道,200年04月2日,记者 ? 何忠平

-“四川甘洛近百农民工疑似尘肺病死亡”,记者 ? 火兴才,/20/04//小英文翻译摘要:四川甘洛近百农民工疑似尘肺病/(这是一个转载的,找不到原出处,附个链接,有兴趣可以自己看)

-王江松,《致敬底层:当代中国的劳工运动 ? (下)》,“草根英雄刘建伟的尘肺病维权之路”,p46;“与何兵谈沐川模式尘肺病农民工的集体维权”,p26(看完心情会不好,但还是推荐一下,三言两语道不尽这些人的苦,真实世界永远比小说复杂,真实的苦难远比想象中的苦难更苦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