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的处境也不比张春平好到哪里去。西南政府前段时间想搞大型水电站,很明显的要GDP、要政绩不要民生,他们和其他几个大的非正府组织最近一直在合作对此事进行抗议,不断找机会跟当地居民讲明利弊。
可能是调查记者出身的缘故,几个人都是真相至上。他们并不是煽动当地居民如何如何,只是将事情的正反面和他们讲明白,让他们自己权衡利弊而不是从始至终都稀里糊涂蒙在鼓中被动地去做“良民”、“顺民”。
不过因为影响到当地政府以及利益集团西南电力,两个人最近没少被明里暗里地威胁。联系做记者的老朋友去采访,也都被地方政府出动警力拦在了外面。
穿着皮夹克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忍不住摇头,“咱们这行真是没法说,没有点信念真是坚持不下去,我俩这种早早退出是对的。”
张春平看着他,轻轻摇头,“我不认为你和老孙没信念。”
男人苦笑,“老段去年进去了,被判了二年;名娜姐报道完仙台拆迁案就被逼着辞职了;我俩前主编,上个月刚出来…信念,什么信念呢,可能头顶的这片天容不下我们的信念。”他忍不住点起一支烟,“我高中同学,现在在政府里面,前天跟我打电话劝我,说人稀里糊涂活着就好,不要凡事太较真。”
稀里糊涂活,稀里糊涂死,这就是大多数底层百姓的一生。
很多人认为他们没资格知道真相,欺骗恐吓是对待他们质疑的全部方式。
但他们是真的不想要知道真相吗?
麻木地活还是清醒地死,有人给过他们选择吗?
被叫做老孙的男人见他说起这些连忙打断,“行了,名娜姐和咱们主编都准备出国了,以后肯定是越来越好…”
“这算什么越来越好?”
“至少他们以后越来越好,这就够了。”
张春平没说话,肿着的脸看不出表情。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从放在床头的衣服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上后狠狠吸了一大口。
尼古丁进入体内刺激着脑部下视丘神经,“振奋”感勉强压倒了那种发自肺腑几乎要穿透灵魂的痛苦。
向曾经的新闻人们致敬。这学期真的太忙,拖了那么久才写张春平这个关键人物,却还是没有系统性查阅和整理资料。这一章里部分内容来源于我朋友口述,她在做关于国内非政府组织的课题,跟我说很多草根组织的创始人都是调查记者出身。如果感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非政府组织、了解一下调查记者,虽然一切都是过去式了。
60】
第004章 五十三、走入深渊
沈念六号返回亓水,刚下飞机就收到白润泽约她今晚见面的消息。她这次出去没特地安排行程,随兴所至,想到去哪玩就去哪玩,累了就在宾馆休息,所以几天下来并没有出去旅游后的疲惫感。和白润泽有大半个月没见,既然他主动找她,她也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还是在老地方见面,沈念学校也没回带着一身风尘来到白润泽所在的小楼。他大概刚开完会回来,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一看便是打了发蜡;白色衬衣扎在黑色的西裤里,脖子上是一条深蓝色领带。
见沈念进来他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接过她的包放在柜上,然后帮她脱掉厚重的大衣外套。
这是很少见到的殷勤举动,哪次白润泽不是一本正经地呆在书房等着她去见他,今天怎么跟吃错药了一样。沈念狐疑地看他一眼,试探问道,“今天发生怎么了?看你心情挺不错的?”
白润泽知道她在舟山市“多管闲事”、连别人杀人灭口的事都敢管后,恐她遭人报复,不顾暴露二人关系的风险,紧急联系当地熟人增派人手暗中保护,即便如此这两天心还是一直提着,无论做什么都不得劲。
他隐隐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爱上了沈念。其实自打和沈念一起后他身边就再也没有了其他女人,虽然一直为自己找借口,认为自己岁数摆在这,一个就已经足够,多了身体也吃不消。如果这些还能自欺欺人,那么从上次与沈念交心,到这一次为她牵肠挂肚难以入眠,他已经无法再自己欺骗自己、无视自己内心的声音。
爱了就是爱了。
哪怕所有的感情都只能深埋心底,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是,最近工作还算顺利,所以心情就不错。”他把沈念衣服挂好,松了松领带。侧过身的时候突然被沈念攥住了胳膊,“哎,别动,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了。”
白发位于他耳后不起眼的位置,他头发是染黑的,这白发应是最近新长的。沈念微微垫着脚,耐心将那头发拨出来然后拔掉。
“疼吗?”
白润泽摇头,“不疼。”他忍不住抚了下沈念的发,说道,“我去收拾下,你也是累了大半天,浴室已经放好水了,好好泡个澡休息下,一会晚饭就送来。”
沈念垂眸眨了下眼睛,嘴角弯起浅浅地扯出一个笑,“好。”
浴室里的水应该是白润泽卡这点放的,说没有任何触动是假的,人心是复杂的,不管最初两人走到一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相交数年,哪怕猫狗都难不产生丝毫感情。
她可以说自己不爱白润泽,但没办法说她对白润泽不存在丝毫感情。
而白润泽真的像廖和平说的那样对她只有利用吗?她同样是不信的。
曾经她以为白润泽不会爱上她,她能感受到他们是一类人,清醒地自私着,不希望任何感情搅乱自己的内心、阻挡自己的前进。但白润泽越来越多的举动让她发现,他不是清醒着不爱,而是清醒着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进爱欲交织的泥淖。
也是在那晚白润泽将心剖开后她才明白,她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从来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从来都知道她想要破坏什么毁灭什么;他知道她的叛逆与不妥协,他知道她憎恶特权与压迫,但他纵容着这种叛逆与不妥协,纵容她向其他人传播这种“不正确”的思想。
他对她的爱带着难以察觉的自毁倾向。
她是他几十年所坚持的正确道路上最大的错误,是他步步为营的执政生涯中最大的隐患。
他知道她“放荡”、“堕落”、“叛逆”,他迷恋她的“放荡”、“堕落”、“叛逆”。
他知道她是深渊,于是他清醒地踏入深渊。
她突然特别理解温斯顿与朱莉亚做爱时的那种心情。拥抱是战斗,高潮是胜利,做爱不是做爱而是一场政治行为。3?
白润泽爱的其实从来不是她的善良,他不爱美德爱堕落,他爱的是自己爱上了禁忌。
他用“正确”掩盖“错误”,用官员“合理”地出轨、外遇、圈养情人来掩盖自己对所谓规则、对一切“正确”的厌恶。
他的恨甚至比她的恨更深更沉。
他恨所谓政治正确,恨被篡改的历史,恨那些让宋章泽从正确历史上消失的绝对威权,更恨维护这威权逐渐丧失人性的自己。他从来都不认为上位者的无情是普度众生的神性,人就是人,人永远只有人性没有神性,制造伪神不过是拉开距离让民众从距离中产生敬畏……
、《84》,“没有任何感情是纯粹的,因为任何事情都会掺杂着恐惧与仇恨。他们的拥抱是一场战斗,高潮就是一次胜利。这是给党的当头一击。这是一次政治行为。”
考试月,不定时更新,八月份之后大概会稳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