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摇摇头,接着说道:“世世代代的仇恨累积下来,直到十八年前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人妖大战,既是人祸,也是天命注定的大劫……唉,至今想来仍是要不住嗟叹啊。”
方云漪圆睁双目,直勾勾盯着陶应盛,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只觉得那些血淋淋的尘封往事,马上就要在他眼前复苏。
忽听得外面传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华虚门弟子从屋前匆匆奔过,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陶应扭头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小子们慌什么呢?”
门口的守卫弟子说道:“陶宗主稍等片刻,待弟子到前边去问一问。”
陶应盛说道:“快去快回。”
那弟子应声而去。
陶应盛兀自走到窗前,探头向前方张望。
方云漪心下着急,暗想:“人家多跑几步路,你也要问一声,好没要紧。”他紧紧跟到陶应盛身边,催促道:“陶宗主,他们跑他们的,咱们先讲故事行不行?”
陶应盛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你这孩子且是性急。往事不可追,从前的事情尘埃落定,再也无法更改。早一刻讲也是那样,晚一刻讲也是那样,又有什么分别?”
方云漪干笑两声,说道:“凡事赶早不赶晚,争先不争后。晚辈洗耳恭听。”
陶应盛笑着坐回原位,慢吞吞展平道袍,整整齐齐盖在膝上,轻轻拂了拂两边衣袖,又长吁短叹了几声,急得方云漪眼睛都瞪直了,陶应盛才说道:
“那是十八年前的春天,江南的雨水比往年加起来都要多。我活到这个岁数,一辈子再没见过那么长的雨季。二月二龙抬头过后,淫雨霏霏,连月不开,一个多月下来连太阳影子都没见过,我们水月湖有十来座小岛都淹了,衣服器皿都霉坏了。人人都说天降异象,必有大事,果然那一日传来消息,说是紫霄天龙宫出了一件大喜事”
话未说完,那守卫弟子奔了回来,说道:“启禀陶宗主,弟子问得清楚了,法叶寺方丈今日一早登门拜见严掌门,又有二十名沙弥跟随。严掌门此刻正在前厅接待呢。”
陶应盛奇道:“法叶寺重佛法、轻武学,虽然与水月湖相距甚近,但与我华虚门素无往来,他们的方丈今日怎会亲自上门拜访?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弟子说道:“听说是法叶寺山下这两日有魔修出没,伤了不少无辜百姓和僧人。法叶寺方丈无可奈何,便来找咱们华虚门商议对策。”
陶应盛沉吟道:“若是寻常幺麽小丑,法叶寺自能打发得了。如今方丈放下身段来向外人求助,只怕对头爪子很硬,我也去看看。”
方云漪顿足说道:“陶宗主,你把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又不跟人说清楚。你既然要走,那你先把我打晕了罢,省得我抓肝挠肺,急得眼睛冒火,又没个结果。”
陶应盛笑道:“好端端的我打你做什么?从前的故事暂且搁一搁,老朽一言九鼎,一定回来继续跟你说。”说罢匆匆去了。
方云漪跌坐在椅中,甚为气闷。
花园里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门口传来几声闷哼,接连响起人体倒地的声音,似是屋外的守卫们一个个昏了过去。
方云漪一怔,朝屋外说道:“诸位小兄弟,你们怎么了?”
忽然门缝里刀光闪烁,一柄戒刀斩断了门口的锁头。锁头带着链子急速坠地,又被人轻轻接住,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跟着有人推开门扉,明亮天光照进屋内。
方云漪被晃了一下眼睛,伸手挡住双目,疑道:“谁啊?”
那人笑道:“你已经把我忘了?”
他的声音爽朗浑厚,却是极乐寺东迦罗!
方云漪大吃一惊,睁眼看去,来者果然是东迦罗。
东迦罗手提戒刀,穿着灰色僧袍,浓黑长发高高扎起,脸上围着面幕,上面露出一双含笑的深棕色眼睛。
方云漪笑逐颜开,迎上去说道:“东禅师,你是来救我的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倒不像是你了。”
东迦罗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话待会儿再说。你随我来!”
方云漪先前自知斗不过严惟洲,又见水月湖地形复杂,远离陆地,所以从没动过逃跑的念头。此刻见东迦罗神通广大,竟然有能耐混进水月湖,那么自然有能耐救他出去,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声说道:“是,是!”
两人快步出屋,方云漪看见几个守卫弟子软绵绵倒在地下,周围并无其他帮手,看来是东迦罗独自料理了这几个人。要打败几个小弟子本来也不难,难的是行动迅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方云漪心中更增佩服之情。
东迦罗伸臂拥住方云漪,左手托住他的腋下,纵身轻轻一跃,两人就一同飞上了一株大树。
东迦罗随即施展轻功,架着方云漪在树木、假山、凉亭之上纵跃奔走。
方云漪犹似腾云驾雾,耳边风声呼呼而响,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说道:“东禅师,你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
东迦罗说道:“我们要走得又快又轻,不能留下一点儿脚印。”
方云漪笑道:“我能行的!”
于是东迦罗稍稍松开手臂,方云漪双足一沾地,立即展开梨花飞雪轻功,身形灵动迅捷,脚步轻盈如风。
东迦罗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彻底放开了手臂。
方云漪与他并肩而行,还有余裕转头冲他一笑。
东迦罗放下心来,直往前奔。两人出了后花园,又是一片片深深院落、一丛丛静静楼阁。
东迦罗似乎也不识得路线,只是认准一个方向,不断往前奔走。
两人曲曲折折穿过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不时遇见三两个弟子仆从,东迦罗便悄无声息奔近过去,手起掌落,一个个拍晕了丢在花丛里。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方云漪发觉周遭环境越来越荒芜,房舍越来越破败,人迹也越来越少。
杂草丛生,野藤绕墙,昨天跟着严惟洲进来的时候,分明没有路过这里。
方云漪又抬头看了看太阳,发觉方向不对,两人明明是在深入天台岛腹地,并不是往水边逃跑。
方云漪忙道:“东禅师,怎么我们不快点儿离开天台岛,反而要往深处走呢?”
东迦罗头也不回,笑道:“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方云漪只得按下满腹疑惑,闷头跟着东迦罗前进,匆匆扫视着周围房舍,心想:“天台岛是掌门人居住的地方,明明前面的房子花园都雅致得很,怎么心腹重地的房屋花园,却如此荒凉凋敝?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倒像是废弃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