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惟洲径自出去叫来店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店小二领人挑了一桶热水上楼,让方云漪在屏风后面洗了个澡,换下血污破烂的大红喜袍,穿上一身店里送来的灰色衣衫。
新衣尺寸并不很合身。方云漪卷起衣袖,紧紧拴住腰带,勉强也能对付。
他走出屏风,店小二已送来一桌饭菜,虽说烧鸡烧鱼一应俱全,但食材不算很新鲜,烹调得也较为粗陋。
严惟洲不悦道:“这就是你们店里最好的饭菜?是给人吃的吗?”
店小二点头哈腰道:“我们家掂勺的厨子是外乡人,前两天拖家带口躲鬼去了,剩下上灶的人手实在不够。大雾又封了码头,新鲜的鱼肉运不进城里,贵客只能将就些了。”
严惟洲不再言语。
店小二瞥见闵莲君不知怎的也跑进这间屋里,也不敢多问,领了赏钱就退下去了。
严惟洲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菜不合口味,便不吃了。
方云漪足足饿了三天,丝毫不挑剔饭食粗劣,就着鱼肉鸡肉,须臾间把一大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又起身盛了一碗米饭,坐下来继续大快朵颐。
但他吃着吃着,就想起了亲族家人,这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吃饭?是不是在心急火燎到处找他?
方云漪眼眶一红,泪珠啪嗒啪嗒落在碗里,米饭合着泪水,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
严惟洲冷眼相看,问道:“不咸么?”
方云漪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严惟洲不耐烦道:“都说方大侠不拘小节、性情豪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小子?”说罢,提剑走出房间,把方、闵留在客房里。
他武功高强,也不怕二人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走了,方云漪自个儿哭了一会儿,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暗道:“我不能再掉眼泪了,没得叫人看不起。”擦了擦红红的眼睛,转头说道:“闵公子,你不吃么?”
闵莲君这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他受的内伤不轻,便靠坐在墙边盘膝运功,闻言摇了摇头。
方云漪劝道:“你好歹垫一垫肚子罢。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闵莲君不语。
方云漪一边捧起饭碗吃饭,一边圆睁着一双清亮眼眸,直直瞧着他行功。
方云漪现如今是元虹重陵的道侣,闵莲君对他暗暗有些戒备,忍不住说道:“方少侠,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方云漪笑了笑,说道:“闵公子,我很少见到妖修,从来不知蛇族长得这么好看。你们家是只有你一人长得这样,还是个个都这样?”
闵莲君一怔,说道:“你取笑我么?”
方云漪嘴角边露出甜净的小梨涡,笑道:“我取笑你作甚?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兜帽遮着脸呢?”
闵莲君脸色有些不自在,说道:“我族人不喜欢晒太阳。”
方云漪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副装束太过显眼,别人要想假扮你们族人,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闵莲君长叹一声,神色郁郁寡欢。
方云漪现在和闵莲君境况相似,同病相怜,便好心劝道:“闵公子,倘若咱们再练三十年武功,或许能斗得过圣仙大人,此刻临阵磨枪,那是没有一丝指望了,把心放宽些,吃几口饭再用功罢。你看这只烧鸡,我只吃了半边,剩下半边,我一筷子都没碰过,留给你的。”
闵莲君想了想,扶着墙壁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桌边坐下。
方云漪给他盛了小山似的一碗饭,又撕下一条鸡腿,用筷子夹到他碗里。
闵莲君低头把鸡腿吞到口中,连嚼都不嚼一下,连骨头带肉,一骨碌都咽下去了。
方云漪看得啧啧称奇,料想蛇族进食,就是要把猎物全须全尾吞咽入腹。
两人一边吃饭,方云漪一边闲谈道:“闵公子可知道,那天槐花林中的兰麝异香是什么好东西?”接着把仙娥娇的渊源说了一遍,只是将柳润颜下药的缘故略过不提。
闵莲君冷哼一声,说道:“我就猜的是春药,否则万俟氏不会向朝天教求亲。元虹和重陵……哼,也算是敢作敢当。”
方云漪说道:“闵公子,你也中了仙娥娇,你后来是怎么解的毒?”又吃吃而笑,“你要是不好意思说,那也不必告诉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闵莲君斜过银色竖瞳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孤家寡人,有谁来帮我解毒?那日我离开槐花林,身上燥热难当,情急之下,找到一处碧绿水潭,化为原形沉入水底,泡了一天一夜,同时吐纳运功,渐渐就解了毒素。”
仙娥娇究竟不是什么神丹妙药,其实只需几味极寒药材就能解毒。闵莲君在冷水中浸泡运功,见效虽慢,原理却是一样的。而蛇族最喜阴冷潮湿,闵莲君算是误打误撞解开了困局。
方云漪不由得感慨了几句,又道:“那你既然解了毒,为什么不到问鼎峰来坐一坐?我舅舅还以为你爽约不来了。”
闵莲君冷着脸不说话了。
方云漪笑了笑,说道:“怎么?我又问了什么傻话么?”
闵莲君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时我神智一清醒,便即离开潭水,在问鼎峰下一打听,才知道万俟氏竟和朝天教联姻了。元虹重陵对我很有误会,我再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找麻烦?我索性来到淮水,准备渡河回家,不成想遇到大雾天气,只能耽搁在客店里。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方云漪喔了一声。
闵莲君恨恨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屠龙圣仙设计挑拨蛇族狼族。”
方云漪忙道:“这我倒要替他说一句,真不是他陷害你,他顶多只是顺水推舟、火上浇油罢了。”
他三天没有跟人说话了,又有些同情闵莲君的遭遇,当下滔滔不绝,将他如何在喜宴外被人袭击、如何被掳到后山、屠龙圣仙如何先救他再擒他的经过说了一回。
闵莲君这两天时刻琢磨着是谁在暗中陷害,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罪魁祸首,那真是如同电闪雷暴划破长空,天地间亮如白昼。
但依方云漪之言,严惟洲竟然不是真凶?当下雷电消失,眼前又是迷雾重重。
闵莲君也知道,人言不可尽信,尤其方云漪如今成了狼族的亲眷。
但不知怎的,他觉得方云漪性子单纯,还不至于说谎来迷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