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迦罗看出他心中犯难,说道:“不妨事,我们一定保你下去。”他令方云漪盘膝坐下,双手贴着他背心,将一股雄浑内力传入他体内。方云漪将他内力引入体内周游全身,不禁精神大振,手足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东迦罗将火种兵器都留在池边,三人一同跃入水中,齐往下游。游不多时,便感到水压极强,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方云漪力气不济,水流不断冲击,身不由己就往上浮,忽然双臂一紧,东、严在旁分别拖拽,三人顶着水流沉到池底。

水底暗不见光,严惟洲伸手在池壁上摸索,很快寻到一个洞口,严、方、东一个接一个钻入洞中,继续往前潜游。

方云漪渐渐气力难继,手足微微颤动,只见前后通道都无穷无尽,就算调头回去也来不及了,心中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惧。

东迦罗瞧见了方云漪身形凝滞,连忙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揽住方云漪的后脑勺,嘴对嘴渡了一口长气。方云漪一下子续上了气息。

东迦罗又牵着他的手,带动他一起前行,深水冰冷阴寒,但他的身体无比结实有力,方云漪心中恐惧顿消,扭头从水中看去,只见东迦罗微卷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水影沉沉,他高鼻深目的面孔覆着水光波影,犹如异域神祇,俊美无俦。

东迦罗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冲他笑了笑,唇缝中冒出一两个小泡泡。

方云漪也笑了,但见他唇形生得饱满绝妙,忽然心中一动,忍不住就想碰他一碰,但水底下难以言说心意,万一东迦罗误会他是喘不过气来,又嘴对嘴给他渡气,那东迦罗自己可就气短得紧了。

想到此处,方云漪又强忍着转过头去,盯着前方严惟洲的身形,专心致志向前游动。

不一时前方水面射下道道光亮,三人精神一振,加快手脚游到亮光之下,接着全身放松,任由水流推着他们急速上浮,很快三人就破开水面。

方云漪憋得久了,连忙大口大口呼吸空气,脑中不由得一阵眩晕。东迦罗伸手在他腋下一托,两人一齐飞到岸上。

方云漪犹自站不稳,一边跪在地下不住喘息,一边抬头环视,只见置身于一方天然海崖山洞之中,四面八方生着一丛丛红珊瑚、碧海藤、紫晶石,奇幻瑰丽,莫可名状。

前方又是两面极为高大庄严的白银大门,两边长明灯发出淡淡光芒,门上匾额写着四个大字神龙地宫,两边柱上写着对联,但文字弯弯曲曲,似是图腾,认不出写的什么。

方云漪气喘吁吁,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东迦罗见他一身薄衫水淋淋紧贴在身上,四肢修长,腰肢窄窄,屁股后面一团尾巴明晃晃顶起了衣裤,偶然抖一抖就洒下一片水珠,煞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方云漪浑身一颤,说道:“哎呀!”伸手拍了一下东迦罗的手,说道:“这只手很不老实。”

东迦罗笑道:“对不住,实在是情不自禁。”

方云漪笑道:“有这么好玩吗?”扭过头看自己的尾巴,说道:“可惜我自己看不真切。”

东迦罗说道:“回头我寻上两面镜子对面一摆,你站在中间就看得真切了。”

方云漪还待要说,严惟洲走过来,屈指在方云漪眉心一敲,肃声说道:“到底要不要进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碧落黄泉

方云漪捂着额头笑道:“进,当然要进了。”

东迦罗走到门前伸手一推,宫门撼然不动。他运起内力再缓缓推去,只听门枢嘎吱作声,似是多年未曾开启,机枢已经僵涩。

东迦罗深吸一口气,双掌贴住门扉,婆罗大乘功一旦催动,源源不断的精纯内力送至掌心。又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大门沉甸甸向内打开,门缝中立时涌出一大团浑浊烟雾。

三人立即掩住鼻子跃到水边,待得秽气消散,这才举步走入宫门。

踏过门槛,游目四顾,不由得大为惊奇,只见这“神龙地宫”原来仍是一座海崖石窟,只是比宫门外的山洞更加朗阔,地下是滑溜漆黑的天然山岩,其间布满一汪汪幽蓝泉水,形成大大小小的清澈水池,犹如梯田般参差错落,水光潋滟波动,反射得四壁的珊瑚、彩宝、明珠熠熠生辉,五彩缤纷。

方云漪出了一会儿神,才低声道:“这儿好美啊。”

东迦罗点点头,说道:“看来当年龙族是凿开山腹,依着山洞天然之态造出神龙地宫,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智谋。‘龙宫通天震紫霄,神龙出世君天下’,这两句话确有十足底气。”

严惟洲不响,默然打量四周,忽道:“那里有一块石碑。”

三人绕过几眼幽蓝水池,走近一看,只见一丛梅花树般硕大的华丽珊瑚间捧出一尊石碑,正面写着一行大字,后面密密麻麻写着大段大段小字,四周边缘则刻满图腾神咒,犹如锦绣之繁花。

方云漪匆匆扫视几眼,说道:“这碑正面写的是紫霄天敖氏第一代龙帝的尊号,反面写的是这位龙帝的生平。”

东迦罗点头道:“原来是墓碑。”往后走了几步,只见山壁上浑然镶着两扇白银大门,伸手叩之,门后传来深沉回音,看来里面大有丘壑,说道:“门后必定是这位龙帝的墓室。”

方云漪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说道:“我们往里走一走,我父亲的墓室必定在里头。”

三人当即走向地宫山洞深处,山壁甬道曲曲折折,往复无穷,水流叮咚之间光影摇曳,两边闪过一尊尊石碑、一间间墓室,观之不尽,都是龙族各代帝后、亲王贵胄的停灵墓室。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人经过一尊汉白玉墓碑,再往前走了数十丈,四面石壁俱是天然生成,再无任何墓穴石碑,看来其后的山壁都尚未开凿,留待后世子孙接着开辟墓穴。

于是三人转回最后那尊汉白玉碑,方云漪走近一看,玉碑上写着两排名号,银钩铁画,宛然鲜明,方云漪心里咚的一声如遭锤击,颤声道:“皑华、霜天……这是我父母的墓碑!”急忙绕到玉碑之后看视墓志铭,嘴里轻声念诵。

东、严分站左右,只见那玉碑写着末代龙帝敖皑华的生平功绩,他何时出生,何时登基,何时与龙后敖霜天大婚,又在何时诞育太子敖启瑜,如何统御治下,如何雄心壮志,最后写道:“某年某月某日,龙帝携群臣赴江南水月湖图谋大计,出师未捷,为华虚门剑修严惟洲所害,血仇不报,英魂难安。陛下圣体由蛇族闵惊鸿迎回紫霄天,阖宫悲恸……”

方云漪读到此处,神色黯然,轻轻叹息一声。严惟洲双手背在身后,默然不语。

东迦罗忽道:“云儿你看,龙帝的悼文笔法雄健慷慨,雕琢深刻遒劲,但最后还有一小段文字,笔致如柳扶风,柔雅灵动,倒像是另外补缀上去的。”

方云漪打起精神一看,说道:“咦,果真如此。”细细读了几句,说道:“最后这段文字悼念的是龙后娘娘。”沉吟道:“当年我父亲先走一步,独个儿下葬地宫。我母亲也不久于人世,夫妇二人同穴合葬。龙族族人在玉碑上续了她的身世,所以笔法十分不同。”

再读下去,发觉龙后悼文写得十分简明,最后也只赞了一句:“龙后战死沙场,一世忠贞英烈。”帝后碑文一繁一简,偏偏还刻在同一块玉碑上,差别太过鲜明,方云漪忍不住道:“怎么我母亲的碑文言语如此简略?”

东迦罗说道:“想是龙帝安葬地宫之时,龙族还是全盛之期,仍有余力大操大办。待到龙后陨落,龙族深陷战火难以自拔,内忧外患,丧事操办得草草仓促。”

方云漪想来此话有理,眼前这尊孤零零的玉碑,见证了龙族盛极而衰的大变故,不由让人心中酸涩,不忍多看。他从怀中取出龙珠,说道:“我们把龙珠放回我父亲的墓室中,然后静悄悄走了罢。”

玉碑后方的石壁上依着地宫规制,照样有两扇大门。东迦罗运内功推开宫门,一阵寒气无声无息透了出来,遍体生寒,四面静极。

方云漪托着龙珠,当先跨过门槛。三人穿过一条绘满壁画的甬道,忽然眼前一亮,来到一座陈设精致的宫殿。

殿顶藻井文彩斑斓,镶嵌着无数鸡卵大小的夜明珠,照耀得满宫光辉,宛如白昼。案牍上闲闲搁置着笔墨纸砚,中间放着一本古籍。瓷瓶玉梅,琴棋潇洒,皆如主人未亡之时。

东边壁上挂着一对森森古剑,严惟洲指着其中一柄,说道:“那金乌剑是龙帝的佩剑,另一柄紫鸾剑是龙后的。”

方云漪走近一看,帝后双剑长短形制一模一样,龙帝剑鞘刻着金乌阳纹,龙后剑鞘刻着紫鸾月纹。虽在鞘中,仍觉寒气逼人,光华自生,端的是神兵利器。

方云漪暗暗赞叹,又环顾四周,说道:“当年我父母起居的宫室,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方才他还说着快去快回,此时却又四处徘徊,留恋不舍。东、严也不催促。

方云漪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走入寝殿,殿中布置一如故人犹在,唯独床榻位置变作神台,供奉着两具白玉棺椁,四周挂着重重雪白围帘,末代帝后长眠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