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阮的道士说道:“老身住在那上不在天、下不着地的蛮荒之处,实在孤陋寡闻得紧。”又捋须叹道:“那屠龙圣仙也算是第一流高手,少年成名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可伤可伤。”
严惟洲停在堂外房梁之上,群魔的讥讽嘲笑一句句传入耳中,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严惟洲回头看去,方云漪冲他微微一笑,眼神甜净纯挚。
严惟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方云漪松开了严惟洲的耳朵,顺势往下握住严惟洲的手。两人又往堂中看去。
有人愤愤道:“如今华虚门群龙无首,朝天教一家独大,那赵璋仪要拿咱们无涯盟开刀,处处与我们过不去,逼得咱们在中原的兄弟们四处奔逃,好不自在。”
那裴雪红见众人把话越说越远,咳嗽了一声,说道:“屠龙圣仙的事儿先放一遍,咱们还是商议自家大事要紧。”
那秃头汉子说道:“照啊,管那龙太子是人是妖是骡子是马,把他牵出来遛遛!”
裴雪红说道:“龙太子现关押在囚室之中,盟主派了武士日夜看守,只恐不能轻易放出来。”
方云漪面露微笑,心想:“你们可都傻死了,我早就跑出来了,你们却都不知道。那靖太昌严防死守不许别人看我,殊不知却帮了我一把。”
严惟洲捏了捏他的手,暗示他不要笑出声来。
方云漪却有些忍不住,笑着把头凑到严惟洲背后,轻轻把脸埋在他肩上。
那秃头汉子不免有气,说道:“盟主大费周章把我们聚到总坛,却不肯见我们一眼,连龙太子也不给我们瞧瞧,那咱们千里迢迢赶到鬼门峡谷来作甚?吃干饭吗?”
裴雪红说道:“眼下有一件大事关系着本盟的生死存亡,须得尽快布置妥当。所以靖盟主等不及身子痊愈,今日命我分派诸般要务,黄泉香主、邢香主武功高强,由他二位辅佐帮衬。”
众香主均知黄泉娘子修为甚高,裴雪红又善于奉承迎上,这两人素得盟主器重,众香主也不怎么介怀。
但邢世柔入盟才不久,众香主中十个有九个都不认识他,看他一介新人年纪轻轻,却爬到了这许多老兄弟头上。众香主嘴上不说,心里都十分不满。
邢世柔微笑不语。
裴雪红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大伙儿想必有所耳闻,武威关一战,咱们无涯盟吃了不小的亏。后来靖盟主以身涉险,埋伏敌营,总算把龙太子那小子手到擒来,此外还探知了一件大事:狼族、蛇族、狐族三大妖族集结联军,即将率领群妖来对付咱们无涯盟”接着将万俟狼王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
方云漪心生忧虑,暗想:“那时大伙儿都以为靖太昌神智癫狂,全在我方掌握之中,所以商议大事之时并没有避开他,结果全盘计划都叫他听去了。也罢,我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且听无涯盟现下如何应对。”
众香主均是震怒惊骇,一个莽汉破口大骂道:“那赵璋仪老儿要称雄中原武林,先是赶走严惟洲,打压了华虚门,然后就要拿咱们无涯盟立威扬名。如今北漠那群毛畜生也要找咱们的不痛快?难道无涯盟就这么好欺负?照我说,先教妖族和人族再打一架,哪个儿赢了,再来鬼门峡谷领死!”余人有的恼怒叱骂,有的忧心顾虑。
裴雪红等众人叫嚷了一番,这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诸位不必担心,盟主早已安排下一条妙计,人族也好、妖族也罢,谁敢来鬼门峡谷撒野,准叫他们有来无回、有死无生!”
众香主连忙问道:“不知盟主有何退敌之策?”
裴雪红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但教诸位香主各自领命,小心行事,到时候自然见得分晓。”说着就点出各个香主,逐一分派任务。等到敌人来袭之时,谁领兵防守本营,谁带人把守山门,谁来回传递号令讯息,皆分配得明明白白。
但众香主仍是一头雾水,无法把各自的要务拼凑成一条完整方略,只觉得这些都是最寻常不过的防守策略,真不知所谓“妙计”究竟妙在何处,如何能够把敌人一锅端了。
有人忍不住问道:“咱们身在其位,就是为无涯盟拼了这条命都是分所应当,但若妖族联军而来,只怕无涯盟所有弟子加起来都难以阻挡,究竟盟主有何妙策?为何不能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示知我等?”
裴雪红说道:“盟主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诸位安心就是。”瞧他一副讳莫如深、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是靖太昌仍然留着一记精妙后手,却不肯告诉众人。
一个老妇始终沉默不言,此刻忽然冷笑道:“当年人妖大战闹得轰轰烈烈,咱们无涯盟低调行事,始终置身事外,从不引人注目。然而武威关黑豹族灭种,当年的上官老盟主一时心软,把那靖太昌带回来悉心调教,还把一身魔功都传给了他。后来上官老盟主升天,咱们可都是人族啊,只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这才奉令一个黑豹妖族为盟主。说起来,无涯盟与妖族从无深仇大怨,龙族末裔与我们魔修有何干系?平白兜揽那龙崽子作甚?如今惹得众怒所归、人妖不容,哼,别怪我老婆子多嘴,说来这都是靖盟主为泄私愤惹出的大祸!”
裴雪红冷笑道:“低调行事?你老人家说得倒好听,咱们无涯盟源远流长,人才济济,分明可以在江湖上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未必就不如那朝天教、华虚门了,但前代盟主只知隐藏锋芒以自保。咱们这些魔修,只能在人族和妖族之间做缩头乌龟。你愿意一辈子鬼鬼祟祟见不得光,别当我们都这么没志气!幸得如今换了靖盟主继位掌权,我且告诉诸位,只要干成眼下这件大事,咱们无涯盟就是天下霸主,从此扬眉吐气,再不必缩头缩尾了!”
那老妇冷笑不语。旁人则半信半疑,心思各异。
方云漪听得有些糊涂,心想:“难道打败妖族联军就能称霸天下?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严惟洲垂首沉思:“听他方才一番布置安排,似乎一旦妖族联军来袭,他无涯盟只要死死守住关隘,时局就会自然转变,难道无涯盟背后还埋伏着一支暗军?是江湖上其他魔修帮派集会么?”
裴雪红又扬声叮嘱了几句,便吩咐众香主各自下去准备。众香主起身列队,潮水般退出万魔堂。方、严伏低身子,看着他们一径儿闷头往山下去了,似乎不敢在北峰多做停留。
裴雪红、黄泉娘子走到廊下,邢世柔举手说道:“二位先回南峰去罢。”
黄泉娘子说道:“邢弟,你的碧血机关臂还没修好吗?”
邢世柔挥了挥手臂,叹道:“自从武威关大战之后,我这手臂总是沉甸甸的很不好使。为我打造机关臂的匠人们都在中原,急切间也不能叫他们赶来。幸好总坛北峰的百宝阁备有诸般特异金石、机关图谱,可供我自行钻研修补,只是进度极慢,小弟也自忧愁。”
黄泉娘子说道:“唉,武威关那一战可真是惊心动魄,我回忆起来,总是后怕不已。不一日妖族联军兵临城下,必定比武威关的情状还要凶险,不知盟主那妙计究竟是什么,只盼当真能够奏效。”
裴雪红说道:“盟主高瞻远瞩,我等如何能够揣测?咱们安心等着瞧妖族自取灭亡就是了。”
方云漪高高藏在房梁之上,闻言心想:“咦,听他们口气,原来他们也不知靖太昌安排了什么计策,这可奇了,靖太昌怎么瞒得这么紧?”
裴雪红又向邢世柔说道:“你修好手臂就快点儿回南峰来。北峰历来是无涯盟聚会议事、收藏秘宝、囚禁人质之地,南峰才是日常起居住所,连盟主也是住在南峰,更何况我们这些香主?这里不是我们能久留的地方。”
邢世柔漫声应道:“小弟虽然新入本盟不久,但也不敢忘了规矩。”
裴、黄转身走向下山路,众武士仍然立在廊下戒备。邢世柔等到众人都走远了,这才转身走向东侧一条小路。
严惟洲和方云漪对视一眼,心想其他香主都回了南峰,邢世柔此刻落单,正好趁机把他拿住,于是施展轻功,悄悄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上左转右拐,绕过数不清的屋宇,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迎面一排松树下拥着一座三层小楼,门口守着一排排魔修武士,门楼上刻着“藏药楼”三个大字。
方云漪心中奇怪:“他不是要去百宝阁吗?怎么来了这里?”
严惟洲看邢世柔行动奇异,于是静观其变,并不立即出手将他拿住。
只见邢世柔远远停住脚步,斜身藏在大树下,双手互相褪下六只银镯,用帕子包了塞入怀中,接着飞身跃上旁边一间花厅的屋顶,在树影遮掩下潜行而去,又跃到另一片屋顶,曲曲折折,走走停停,逐渐靠近藏药楼。
一阵山风吹得松树声响,邢世柔借机飞上二楼,轻车熟路攀援到三楼,轻轻推开窗户,跃入屋中。
方云漪低声道:“这魔头在捣什么鬼?怎么在自家地盘,却弄得像是做贼一样?他抱上了无涯盟这条大腿,却还鬼头鬼脑不老实。”
严惟洲说道:“这人作恶多端,今日须饶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