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她左右为难,梁太当即帮她做了决定。

“学费都已经交了,侬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人家心意?学堂里多得是和侬一样年纪的小姑娘,先去看看,不满意,周末回家再和姚铭羽打个招呼,到时候去不去都由你。”

黎宝因敏锐地察觉梁太的担忧,她很快醒悟过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梁太定然是在这桩事情里获益,且也担当了一份责任,她要是真撂挑子不干,恐怕也将她牵扯在内。

唉。

骑虎难下的滋味,黎宝因总算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

梁太安排的学堂是所教会学校,全封闭式教学,学校里全是女孩子,学校对专业课成绩要求严苛,另外还教授礼仪,黎宝因一入籍就被要求剪了短发,校规条款加起来好高一摞,比她背过的语文书还厚。

好不容易熬过第一个星期,黎宝因也顾不上摸底成绩,等校门一开,就赶着回了裕公馆。

良霄一见她笑得比大丽花还灿烂,良宸取笑她头发像厨房里的毛刷子,三人一碰头,黎宝因才知道自己被送去上学的事情整个公馆的人都晓得了。为了方便她读书写字,姚铭羽还特地给她僻了单独的屋子,就在对面主楼的三层,外面是很漂亮的朱丽叶阳台,从这里一仰头就能看得到。

黎宝因顾不上其他,趴在床头就往里掏东西。

这段时间除了被挤压着补课考试,黎宝因也努力回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细节,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就是姚铭羽最开始给她的那封信。

那封裕梦梁写的信。

她原以为那封信的内容全是对她的质问与失望,可现在想来,裕梦梁来信的目的远不止那么简单。

“你找什么呢?这屋子天天有人打扫,掉下去什么东西,都早就被扔进垃圾桶里了。”

黎宝因微微一愣,旋即又去找洒扫的阿姨,阿姨还没等她形容完,就不假思索道,“那封信啊,上面还写着先生的大名,我不敢处理,就交给了新来的女管家了,她说是要请姚先生裁度。”

黎宝因又一口气跑到前庭,刚爬上台阶,就看到姚铭羽正趴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

见她露面,姚铭羽立即停下笔,“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他起身,正要说话,黎宝因先行开口,“先生给我那封信,可以还我吗?”

“我还当你铁骨铮铮,一辈子不肯拆。”

姚铭羽笑着拉开抽屉,皱巴巴的信封重新回到黎宝因掌心,他说,“其实看与不看,也没什么要紧了。反正……”

“怎么就不要紧?”黎宝因打断,她没来由地急着辩解,“我这不是来拿了,我不光要看,还要回信,到时候麻烦您帮忙投寄。”

默了一瞬,她气势低沉下去:“我不晓得寄信地址。”

姚铭羽强忍着笑,看着眼前小姑娘犯倔,莫名生出一点点做兄长的错觉。

他弯下腰同她解释,“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总之,你去花房看看吧,到了你就明白了。”

黎宝因纳闷,但她今日已经驳了几回姚铭羽的面子,她也有些心虚,于是便顺势又做出一副乖巧好学生的模样,听话去了花园里的玻璃房。

玻璃馆藏里装饰如旧,只是里面的陈设大都换了新的,有的成色一看就是唐宋时期的珍品,青铜,瓷器,陶土,

春鈤

木雕应有尽有。

黎宝因屏住呼吸,不敢再多看自己的罪证一眼,她照常坐在桌前半旧的玫瑰椅上,看着手里的信封,沿着边缘,一点一点撕开一条裂缝。

刺啦一声,牛皮纸开了口,里头白纸墨迹露了出来,携着淡淡的香味,很像某人身上特有的木质香气,凌冽又温和。

她捏着信,心头狂跳,从未如此紧张,打开信纸的时候,连手指尖都有些抖。

[黎小姐安否]

五个字入目,是极为方正的楷书,笔意锋利,筋骨外露,很有柳公权拓碑的形神。

黎宝因按耐住心里的激动继续往下看,只见裕梦梁并未寒暄,他开门见山,直抵自己的心事。

[此信有三故]

[一为,管家冒昧相挟致歉]

[二为,思栋阁财产归属与交接]

[三为,诚请黎小姐合作,暂居公馆,解裕某之困境,供应无缺]

看到此处,黎宝因方才确认,原来管家的行为并非裕梦梁的本意,她略微松了一口气,目光继续落在第三行字。

裕梦梁所提“困境”,她也曾从姚铭羽口中知晓一二,大抵是跟婚姻与继承有关,只不过现在特意提出,却更像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这样周全,更让黎宝因困惑,她于裕梦梁毫无价值,他有什么缘故非要对自己这么用心?

她继续往下翻了两页,终于在倒数第三行看到了他的解释。

[裕某冒昧,私以为令尊临终之遗愿,乃为托付,故此擅自追究贼寇行踪,视黎小姐为公馆上宾。况,聂海生之事实因裕某而起,裕某心中有愧,故此查明绛芸斋缘故,并将产业重置于黎小姐名下。

如蒙不弃,裕某愿协助黎小姐经营,所获利润,均于五年后归还名下,还望黎小姐不计前嫌,暂居裕公馆,一来解裕某之忧,二来全裕某待客之道,权当补偿。]

直至此刻,书信完毕。

黎宝因指尖下移,就看到落款是“裕梦梁书”四个小字,并一方小印。

花房里鲜花浓郁,芬芳氤氲于晚春暖日。

黎宝因坐在椅子上,满室温馨,无声静默,她却只觉得身体摇摇欲坠,徒然坠落于骤然而至的仲夏暖衾。

信纸上的话清晰直白,却字字千钧,黎宝因从未遇到这样平等的对谈与尊重。

她突然明白,也许那天晚上和裕梦梁提及聂海生,谈论起花房里的古董时,他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于是故意驱散工人,方便她行事。

可是这样的细致周到,却被她解读成了居心叵测,还误解他在故意戏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