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原本的黎宝因,她会遇到无所顾忌想要靠近的人,会有不计后果也想做的一件事吗?
黎宝因想,无论如何,只要她下定决心?,即使撞得头破血流,都?绝不会后退半步。
就像五年前,曾有人做在大街上温声勉励她。
「我花心?思培养你,是为了让你躲在人堆里憋屈?你大可以再放肆一些。有我在,怕什么?」
是啊,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原本就是一无所有,即使裕梦梁收回他的赠与,她又能再失去?什么呢?哪怕明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冒险的,绝无可能全?身而退的,她也必须要做。
快刀斩乱麻,她宁可自?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
黎宝因昂首挺胸。
她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是裕梦梁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原本就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熟知他,她早就该明白,纵然她在佯装镇定,但?对方未必就是问心?无愧。
她不信。
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日日夜夜,他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
哪怕还有半分希望,她都想为了自己奋力一次,拼尽全?力再一刀两断,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
阳台上的风拂起堆叠齐整的窗帘,木质框架的琉璃落地窗吱呀一声,黎宝因在晃荡的光影中轻盈落地,白皙的裸足率先走向裕梦梁。
“您不过来,是在等?我自?己动手吗?”
男人未有回应,她便站着,绚丽的玻璃上倒映出她素净明艳的五官,她将微卷的长发用手腕上的珠串高高挽起,露出莹白如玉的肩颈,散落的发丝随风拂动。
她手腕轻抬,指尖沿着肩头的细带往下。
金属锁扣发出轻微的响声,灰紫色的吊带裙应声褪下半截,随即便露出女孩半月形的丰盈,她动作?没停,眼睛一直盯着裕梦梁被阴影遮蔽的侧脸。
狂风骤起,落地窗扇哐当一声。
黎宝因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起手臂,视野再次开阔,就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携着清冷的桦木气息,铺天盖地般笼罩过来。
下一秒,她身上一重。
原本还搭在座椅扶手上的西装外套,自?身后而来,沉甸甸地搭在她的肩头。
深色布料压住灰紫色丝绸,古板的纹理摩擦过细嫩的皮肤,男人视线低垂,将黎宝因解开的肩带慢慢捻起,再有些笨拙地重新扣上,看向她的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情欲。
黎宝因莫名生出一股负罪感,就好像她是快活林里的妖孽,妄想亵渎莲花座上的神佛,她自?甘堕落,而神佛却依旧普度众生。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裕梦梁甫一开口?,嗓音便是难以形容的喑哑干涩。
他将黎宝因身上的西装纽扣自?下而上一一系好,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温平从容,“我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黎宝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怎么可能来得及呢?早在那年雪夜,从她肩头披上他那件厚重的马球大衣开始,她就已经?走不掉,逃不了了。
“您向来擅长粉饰太平,就像我身上这件外套。”黎宝因垂眼,目光落在裕梦梁尚且停留在外套纽扣上的手指,她将他的手指一一挪开,而后仰头迎上他的眼睛,“您以为,重新披上这层衣服,就可以当做我从来都?没脱过吗?”
裕梦梁悬在半空的手指微顿,他似乎难以置信,似这样尖锐又冷冽的话语,竟然能出自?黎宝因之?口?。
他栽培她整整五年,在他面前她从来都?规规矩矩,乖巧顺从,偶或的不安分也不过是小猫炸毛般的撒娇,那些无伤大雅的任性,他向来都?视之?为乏味生活中的调剂。
可现在,他却意外地发现,素来乖顺的小猫居然暗中生出爪牙,哪怕只是几?道不痛不痒的抓痕,却也让人生出几?分狼狈不堪的烦躁。
裕梦梁审视黎宝因的眼睛,那双眼纯澈晶莹,又野性难驯,他忽然想起那年雪夜,他初次见到她的情景。
冷清孤寂的花园向来无人敢靠近,他惯常坐在花房对面的长椅上,脑海里满是霍止盈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让他发下宁死也不要踏入烊京的毒誓。
他的身体仿佛坠入沼泽,黏稠的厉鬼拉拽着他不住地往下掉落,忽地,她就像误闯园林的仓惶小鹿,冒冒失失地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道迷宫其实并不难解,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容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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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阵脚,他看着她兜兜转转,急得满地乱转,不由自?主就有些好奇,他想看她被困其中如何的歇斯底里,气急败坏,想看她如何自?寻死路,绝望哭泣。
可渐渐地,他发现她停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在思考,在计算,她在迷途中的步子由乱转定,他看着她朝着自?己走来,如同星月不往复的黑夜里燃起的一盏孤灯,骤然耀目,扰得他难以安宁。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可他,却从她身上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十五岁的裕梦梁,是从小在乌兰乌德长大的伊万,是裕家没有名分的外生子,是霍止盈爱恨交织,动辄打骂的累赘,是同龄人打趣取笑?的样貌怪异的丑孩子。
荒凉的裕公馆里没有主仆之?分,他时常要战战兢兢地去?找管家讨要生活所需,需要低声下气求着佣人照料母亲病体,他软弱,任人欺凌,总是唯唯诺诺,过得并不体面。
直到他踏入了裕家的门槛,他才把自?己的面具摘了下来。
那几?年,他好像做过很多事情,可此刻再回忆起来,脑海里却只剩下阴森的祠堂里袅袅升起的那炷香。
香火气很淡,消散在空气里什么都?看不见,又那么浓郁,充斥在跪在蒲团上的青年四周,呛得他眼圈发红。
在过去?很多年里,裕梦梁这三个字都?是晦气的象征,他是见不光的影子,是无人欢庆的灵魂,是人人嫌恶的厄运。
只有他自?己清楚,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在心?里守着一座碑,把自?己的野心?与温情埋葬,套上一张斯文儒雅的皮囊,做着嗜血杀戮的噩梦。
无人知晓,他喜欢把自?己囚禁在黑暗里,只是期盼着天光乍亮时候,他能第一时间被黎明一点点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