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梦梁闻言微怔,看着黎宝因还有些卡壳的模样,忽地松快地一笑。
黎宝因终于反应过来,“您是特意赶回来陪我跨年的?”
裕梦梁轻轻点?头,又被她手里的铜钱挂饰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小财迷大半夜求财神呢。”
黎宝因有点?窘迫,在给还是不给之间犹豫两秒,最?后还是走到他面前,双手递上,“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的压岁钱,我们家的习俗,过年都要互相送压岁钱的。”
裕梦梁略微愣了一下。
他双手接过,然后很郑重?问黎宝因,“过年都要收压岁钱?”
黎宝因见他一本正经的讨教,有点?分不清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取笑自己,想了一秒,她说:“我也不清楚,反正小时候,我阿爸姆妈都会给我,后来良霄阿姐也会包红包。”
裕梦梁若有所?思,他握紧铜钱道?:“稍等。”
黎宝因留在客厅,仰头看向匆匆回屋的裕梦梁,莫名有种很不真切的感觉,她有些好奇他去做什么,但想到自己承诺会等,又乖乖停住脚步。
裕梦梁很快就回到客厅。
黎宝因小步迎上去,就看到他径直走向自己,他神色有些匆忙,又有些难得一见的快意,灰棕色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眸,霭蓝色的深海里隐见暖意。
“抱歉,我不知?道?有压岁钱的习俗。”
裕梦梁语气温和?,平稳中含着歉意,他摊开手掌,黎宝因看过去,他的掌心是一只红纸叠成的千纸鹤,纸鹤上挂着一枚私印,是他平时最?喜欢的那块。
他将纸鹤连同私印一同置入黎宝因掌心,笑着问她,“就这样给你,作不作数?”
指针挪到零点?,钟声?不响。
“作数的。”
黎宝因望着裕梦梁眼?底的虔诚,心里的浪潮铺天盖地,她声?音都有些发?颤,将纸鹤与印鉴拢向心口,一步步靠近他,告诉他。
“裕叔叔。以后每年除夕,都让我陪您过吧。”
傀儡、自愿 “献上我的心脏。”……
话音未落, 黎宝因就意识到自己?僭越了?。
过往每次面对裕梦梁,她心里其实都会紧绷着?一根弦,虽然有?些不自在, 却也能保证绝不越雷池一步。
可刚刚, 足以?淹没理智的情绪蜂拥而至,黎宝因满心都想着?必须要有?所行动, 哪怕无法弥补他童年经历里的缺失,也要让他厚重伪装下的脆弱得以?慰藉。
于是,她彻底失控。
长久的沉默中,黎宝因的呼吸都凝重起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男人?, 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就在它即将冲出喉咙的那一刻, 裕梦梁忽地转身, 缓步走向了?流理台。
“要不要来杯咖啡?”
这是要彻夜长谈的意思。
黎宝因应声点头。毕竟,在这一刻,裕梦梁下达任何命令,她都只会乖乖照做。
空旷的椭圆形餐桌上搁下两杯咖啡, 裕梦梁颇为绅士地帮黎宝因挪开高背椅,等着?她落座完毕,这才慢慢绕到对面。
温文?儒雅的绅士对手畔的咖啡无动于衷, 望向她的眼眸里甚至透出几分许久未见的冷漠。黎宝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棱角尖锐的纸鹤以?及印鉴抵在掌心, 她感觉下一秒,自己?所处的整个世界都要被霭蓝色的冰雪覆灭。
“阿舟。”
黎宝因立刻坐直身体。
裕梦梁手肘抵在桌面,掌心向下交握在面前, 神情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于你眼中,我是怎样的人??”
裕梦梁是怎样的人?呢?父亲生于烊京,母亲长在上沪,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却天生是蓝眼睛,棕头发。
黎宝因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些,更晓得,正因如此,裕梦梁才会从小就被裕家质疑身世,母亲霍止盈认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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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气给自己?蒙羞,父亲裕有?择也不愿让他认祖归宗。
娄老太太是汝城人?,家中开窑烧瓷,某一年跟着?父辈前往莫斯科做生意时,与?霍止盈相识,自此成了?手帕交。
黎宝因时常来往与?娄家,听?娄老太太提起,才知道霍止盈初回上沪的那几年,虽然守着?一座华丽精致的公馆,却过得连洒扫佣人?都不如,日常用度,几乎全靠她的接济与?扶持。
“你裕叔叔是个有?决断的人?。”
娄老太太说?这话时,一直盯着?黎宝因的眼睛,“他母亲过世前曾逼他发下重誓,此生此世,绝不踏足烊京。可她尸骨未寒,裕梦梁三个字就上了?裕家族谱。”
黎宝因静静地等着?后文?,娄老太太见她不欲多言,话反倒是变得更多起来,“可入了?族谱又能如何呢?”
老人?家语速慢,说?两句就要歇息小半刻,却依旧掩饰不住她心底的鄙夷,“裕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黎宝因仔细听?着?,脑海里也跟着?浮现出裕有?择冷漠而刻薄的嘴脸,少年单薄而□□的身影跪在青石板路上,烈日寒冬,稍不称心,便会被动辄罚跪打?骂。
“梦梁像止盈又不像她。他藏着?锋芒,认打?认罚,从不埋怨。久而久之,他竟真?的在裕家站稳了?脚跟。”
“直到前几年,他力排众议,将止盈的墓迁入了?裕家祖坟,我才看明白。当初他不惜违背誓言也要回到裕家,并?非是为一己?私欲,而是想给他的母亲讨个公道,想要裕家用他们信奉的规矩,慎终追远地接止盈回家。”
娄老太太微微仰头,发涩的眼眶里漫出湿润,“止盈生前未能得到的尊重,死后终究是拾带重还。”
黎宝因替娄老太太递上一方巾帕,思绪却莫名飘到了?某一年冬季。
那是她入住裕公馆的第一年,因为跟良宸吵架,在瓦尔登公寓门口遇到了?正在安置许云壁的裕梦梁。
当时,她已?经许久未见他,远远觉得身形眼熟也未敢相认,只因为他将发色从灰棕改成了?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