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衣柜中?挂着他的衣服, 卧室里摆着他挑的物件,他会煞费苦心给你选最?好的琴,也会在东方明珠第一次亮灯的黄浦江上, 为?点燃这个?时?代最?后一场盛大烟火。
他让你身在故乡, 却学会了惦念他乡,让你明白, 原来心愿许出就能实现,因为?你一句抱怨式担忧,便预备好一串专属号码,向来都不爱用这些的人,第一次为?你破了例。
而此刻, 你想见到他, 他就出现了。
看到裕梦梁的那?一刻, 黎宝因终于明白了床头按钮的作?用。
原来, 哪怕她矢口否认, 裕梦梁依旧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无措,他默不作?声,却竭尽全力地,在填补她内心的空缺。
黎宝因心里的很多渴望都有了具象, 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要裕梦梁在那?,不管他离她是远是近, 对她或好或不好, 她都只会越陷越深。
鲜花深陷泥淖。
不一定会死, 它也会长出意?志,抵死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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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个?月,黎宝因过得忙忙碌碌, 她先是跟着娄老太太回了趟汝城认家门,再是在陆莲珠的怂恿下,在游轮上给茅景申办了回生日宴,最?后又?紧赶慢赶地帮话剧社改完了《雷雨》最?后一版幕后音效。
正式彩排那?天,黎宝因待在舞台幕后亲自把?关,配合着剧院舞台的灯光,话剧的演绎很惊艳,整体效果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可惜落幕时?的脚步声还是有些差强人意?,要是真的能营造出那?种万万人踏破旧时?代的震慑感,咱们?的剧目肯定能大杀四方!”
穿旗袍扮演四凤的女?同学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她瞥了眼还在摆弄设备的黎宝因,语气里难掩阴阳,“凑合凑合就得了呗!咱们?就是个?草台班子,还指望真能去剧场巡演呢?”
程宗聿闻言冷冷地瞥了眼女?同学,女?同学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挪远了一点。
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黎宝因成了娄老太太的干孙女?,程宗聿这个?做兄长的肯定回护着,她虽然看不惯黎宝因,却实在畏惧他的脾气,因此哪怕心里不舒坦,却还是忍着闭了嘴。
然而,一直站着黎宝因身后的陆莲珠也听出了女?同学的言外?之?意?,她竖起眉头,着急为?黎宝因打抱不平。
“你说谁敷衍了事呢?宝因为?了这段音效在大街上收了半个?月的音,光是各种材质的鞋底子地板她都试了有一两百!舞台能呈现现在的效果已经烧高?香了!也不想想谁才是这次演出最?大的功臣。”
“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女?同学终于还是没忍住,新仇旧怨,直接冲着陆莲珠生硬怼道,“夸下海口做不到的人,又?不是我?!要说功臣,这里谁还不是?”
她扫了眼身后特制的滚动布局,“舞台上的家具摆设,瓷器古董,哪样?不是我?从家里弄来的?我?为?话剧社做的,也不比谁少!不像有的人,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动不动就颐指气使,以为?在哪都是大小姐呢!”
林社长正在和晚会主持人聊串词,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劝和,“轻漪,你少说两句。”
见陆莲珠气得脸都红了,又?扭头道:“莲珠你不是说给大家买了晚饭吗?刚好,我?陪你去拿。”
陆莲珠将目光挪到一直沉浸在调试音质的黎宝因身上,“你自己去,我?要陪宝因。”
林社长也注意?到黎宝因似乎还不放弃,回想到刚刚冯轻漪的话,他主动道:“宝因,还是算了吧!现在的效果已经趋近完美,你不用对自己太苛刻。况且,要不是你的加入,大家未必能排练得这么顺畅投入,你已经做的很多了。”
“可以改。”
黎宝因蓦地起身,一出声就敲定了这桩争端的走向。
林社长虽然嘴上说没有关系,但是听到黎宝因这么笃定,还是难掩惊喜地追问,“真的吗?”
黎宝因点头,她从意?识到音质有折损之?后,就一直在反复调整试听,这段长达五秒钟的脚步声效果原本?是放在开幕,后来经过编剧和大家的讨论,最?终调整到了最?重要的落幕时?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家是基于对她的信任,才把?整个?话剧演出的定点都压在这段效果上,她要做好,就不能堪堪及格,也不能是臻于完美。
她就是要做到无可挑剔,给自己交出一份满分答卷。
“声音的力度与厚重感确实被设备削弱了。”黎宝因心里有数之?后,直接跟林社长保证,“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做出预期的效果。”
“那?你要做不出来呢!”冯轻漪抢白道。
林社长试图给黎宝因递台阶,就听到对面?的女?孩掷地有声道,“做不出来,我?这辈子都不再碰和声音有关的任何事物。”
回到公馆,黎宝因饭也没吃就把?自己关进了混乱的录音房里,从晚上到清早,她屏蔽一切嘈杂,让自己的听觉处于极度敏锐的状态,反反复复地调配声音,然而最?重要的一条音轨上的脚步声还是不尽人意?。
黎宝因回想谢叔婉帮她找鞋子时?说的话,这些鞋子虽然材质造型各异,但肯定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上品,鞋底材质的韧性越高?,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噪音肯定越弱。
说到底,还是鞋子的问题。
黎宝因心里有了底,匆忙就去了趟上沪最?大的商品批发市场。
一口气逛了几十家鞋店,黎宝因终于在地下二层的某个地摊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鞋子,她结完账正打算要离开,肩膀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黑色身影擦肩而过,拥挤的摊位过道里有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抓贼!别让他跑!他偷我钱包!”
黎宝因闻言下意?识抬腿追上,手里的皮鞋毫不留情就砸到了男人的后脑勺,最?终在路人大叔的帮助之?下,她一把?从小偷手里抢回了那只毛线编织的钱包,红色的钱包在掌心摊开,里面?证件上的人名映入眼帘,黎宝因略微一怔,扭头就看到了匆忙跑过来的良宸。
良宸相比较两年前晒黑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清瘦又?高?挑,却没以前那?么爱打扮,一头浓密的头发随意?用手帕绑在脑后,身上暗棕色的布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黑色油污,她手里拽着两袋沉甸甸的不知道什么物什,编织袋被尖锐的棱角顶得奇形怪状,看起来难拿又?沉重。
她一路追过来也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时?,捏着蛇皮袋子手掌搭在微曲的膝盖上,在看清黎宝因的一瞬间,也愣了愣。
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偷东西的男人猛地撞开黎宝因,良宸下意?识抬手扶了把?黎宝因,见她站稳,随即又?丢开手,仿佛不认识似的错开视线。
“让他给跑了。”
黎宝因有些遗憾地张望了一眼,忙将手里的钱包递给良宸,“不过,钱包拿回来了!快看看东西有没有少。”
“谢谢。”
良宸匆匆拿回钱包,也顾不上检查,直接就塞进了外?套上的口袋。
她视线都没在黎宝因身上停留,自顾自地背起地上的蛇皮袋子,然后跟赶时?间似的,快步登上了陡立的水泥楼梯。
黎宝因滞留在原地,也不知道看了良宸离开的方向多久,才想起刚刚被自己扔得老远的皮鞋,她四处寻找,附近摊位上的阿婆帮她从铁床底下扒拉出来,递过来的同时?,随口问了句,“你认识阿宸那?丫头啊?”
黎宝因听出阿婆对良宸似乎格外?熟悉,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有些生意?往来。”
阿婆似乎有些疑惑,打量她半天,眯着眼慢慢摇了摇头。
“阿宸命苦哦!刚结婚的时?候,小夫妻俩还和顺哟,没想到后来,她家男人一声不吭跑去港城参加什么唱歌比赛,钱也卷走了,人也没回来。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又?是学电工,又?是做修理,靠个?小门面?赚点辛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