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他一路寻了许久,才遇到有人家的村庄,难得地耐了性子,挨家挨户地上门去敲,问询是否有人愿收养他捡的胖白娃娃。但就凭他怀里那显眼大金色纹龙襁褓,沾着淋漓的血迹,寻常人敢收就怪了,无论是谁看他都像看他怀里抱了个夺命大火铳,敬而远之。

当时的伏?对人间之事所知尚浅,不晓得金色襁褓的意味。

这一来二去的,他手也抱酸了,耐性也空了,还惦记着归往妖界逍遥快活,不由心生腹诽,暗骂这帮凡人真是不知好歹,笑话,难道还要他一个妖来收养人族不成?

不觉间,他走至一方土巷,见四下无人,突生懒念,打算将这婴儿随意留在一处人家门口,凭其造化了。他也当真那般不厚道地干了,只不过还没走开几步就被婴儿所觉,那婴儿躺在金襁褓里放声嚎啕,扯着奶嗓子,好似在拼命挽留。

伏?只看了那婴儿一眼,一挑眉,直接无情地向外走。

在离开村落的路上,一支洞箫在伏?手中转来又翻去,翻去又转来,他的思绪也跟着翻飞。

若那幼崽落至贼人手中遭了虐待,亦或真被全村的人狠心饿死在门外,……如此一来,他偷走这个崽儿,不,他救下这个崽儿,不就是白费功夫?

世说天道昭昭,悬在头顶,若天道见了今日,当如何判他此事?如果算作善行固然好,若将他的善行反算作一场恶举,损他功德,岂非弄巧成拙?

思及至此,伏?心生百般纠葛,这请佛容易送佛难,行善可真不是什么好活儿。

待行至村口听不到婴儿哭声时,伏?却一咬牙,破天荒地回过头捡他的卷饼去了。

9. 乱红飞过秋千去

“好人当到底,送佛送到西。”伏?把幼崽平放在客栈的桌子上,招来小二,点了三两盘菜正大快朵颐。

“我呢,就是这个绝世大好人,日后不求你知恩图报,奉点儿香火供养我就行了。”

“听见没?”

“……”

他从烧子鹅上扯下一只喷香的鹅腿,咬进嘴里,边吃边说:“可是送佛千里,终有一别。”

“我带着你这么个小累赘,到底要何时才能别过?”

“……”

“十年?十年以后你也还是小累赘,一离了我就没命了。”

“……”

“二十年?”伏?把眉头一皱,“久了点儿吧。”

“……”

“这二十年间,如果有人愿将你收养,你我就算了缘,不许思念我,也别怪我。”

“……”

伏?嘴中缓嚼着白肉,思绪倒是飘得远,不知何方的风水才可助这小孩儿避离命中劫难。

“论及人间十二州,也有分东西南北中,你想去哪儿?”

“……”

“来,我带你瞅一眼。”说罢,伏?将鹅肉往肚子里一咽,以手掌将卷饼从桌上托起来,轻悠悠的。

他推开客栈南边儿的窗户,举着卷饼往前一指:“你看,此为南,中意否?”

“再瞧,瞧着头顶这颗亮珠子没?此为东,乃日出东方。”

“回头,这是西。”他又把卷饼转了个向,逐个介绍道。

卷饼在空中晃来晃去的,看东边儿时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看西边儿时才是把小眼睛给睁开,一睁眼就被楼底下卖弄杂耍的给吸引住了,咧嘴直乐。

“笑了?”伏?把窗子一关,将卷饼放在桌上,“我们就是从西边来的,你不早说。”

次日,伏?启程西返,一路途经不少大城池,却皆不见他驻足,直到他折回五昶坡附近的锦悠城。

锦悠城人杰地灵,地界虽不大,群山卧拢半边儿天,往上雾蒙蒙的,风水好极,让人灵台都感到清明。伏?这才算歇了脚程,向城内走去,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颇有几分人界小城的热闹市井感。

他四处转了一圈,先尝遍此地的酒与肉,又过几眼当地的灵动姑娘,皆是喜欢,好算是讨他满意了。但出于狐狸的谨慎多心,他还是远离了城,只在远郊的桃林中置办了一套老院,邻里不多,零星有那么几户,多为农户。

自然,他也未忘给幼崽请个奶娘来。

那奶娘初来乍到,先问了他孩子叫什么,娘在哪。

他这才想起曾在襁褓中见过一块玉,背后雕龙,正面刻的大抵是个人名。

“烈成池,没爹没娘。”

“烈…皇姓?!”

伏?抬起眼皮子瞥了半眼,料这名字是有什么说法,又面不改色地改口:“你听错了,他叫成池,姓伏。”

奶娘讪讪地看了他两眼,把头一低,只好当两耳不闻,思是不敢细思的,谁敢往皇亲国戚那头想。

起初,奶娘把伏?当孩子他爹,成日担忧得很,生怕没伺候好小孩儿,惹了金主的不惯眼。后来她才发现这孩子大抵真不是伏?的,他本人是半点儿不上心,成天里睡到日上三竿,要么就游手好闲地出门逛,要么就倒头再睡一觉,好似这屁大点儿的锦悠城就把他这尊大神给困住了似的。

有天还更是离谱,竟问她喜不喜欢、要不要把这个孩子抱走,然后带着孩子别回来了。

奶娘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土孩子要养,收不起这个金贵的。

这位金主当即愁了脸,倒头又继续睡了。

人间的日子就靠睁眼闭眼,任他快如流水,待到伏?来锦悠城睡大觉的第四年,竟是忽然遇着了熟人。

那天,他闲来在锦悠城的主街晃悠,盘算着买只栗子鸡回去,听到远处丝竹声扬,琵琶缓响。他驻足那么一观望,看见两匹白马在前,坨着华贵的红鞍,几位壮士肩抬着一座软轿,随身丫鬟正往主道两旁大张旗鼓地抛着紫粉的花。

这阵仗他头一次见,也不知来者何人,又是什么习俗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