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来,跟阿娘道个别了,晚些接你。”

“……阿、娘……”烈成池攥着衣角,紧张又怯弱地叫了声,别提敢让旁人听到,就连冷月环都听不见。

“去罢。”冷月环替他展平衣角,目送他束手束脚地进去了。

“如何?”随在身后的伏?这才现身,视线跟着往私塾里去。

“不想我尚未成亲,就被只老狐狸坑害至此。”

“此言差矣,帮个忙而已麼。”

“我都瞧了,他哪有什么伤,你的良心真是坏黑了。”

起初,烈成池对事还很不惯,虽说他羡慕别人都有阿娘,可怎的自个突然就多了一位阿娘,私下还要叫姐姐,邻里每逢上一回都要背地里来问他一遍。

但是,冷月环当真一心待他好,与伏?的那种好浑然不同,她说话柔声细语的,浑如春风,每一回为他购置的衣衫都比从前舒软好看了多,还牵手带他尝十二街的糖葫芦、东巷的枣糕,教他捏小狐狸泥人儿,与私塾先生问他的课业,亲手替他缝过衣裳,做过千层底的鞋。

小孩儿的接受能力浑然天成,谁待他好,他就喜欢的。

如此气质超群的娘亲,加之家中富贵,定是要邻里熟人也羡煞眼的,闲话虽未断绝,却再无人招惹。

烈成池九岁那年,庭中偷来的桂树结桂花了,落得一地素雅的黄白,满庭飘香。

冷月环坐在地上,也不惧尘土沾脏了云英留仙裙,伏?顺势蹲在她身旁,二人潜心地叠落花,鹅黄的歪歪扭扭成一小摞,风吹也不塌。

这是他俩最爱干的幼稚事,每逢落花时节都要较量一整个下午,输了的人是要去乖乖烧饭的,烈成池则被冷月环任命为小判官,专门来判谁摞得更高。

这天,烈成池的胳膊肘又往他娘身上拐了,毕竟是他娘赋予的定夺大权,睁着眼就硬说是爹输了,伏?无言地抖落尘土,从地上站起身来。

“今晚去把小十八炖了。”冷月环玉指一伸,指挥道。

“小十八还小,老九如何?”伏?从地上拎起一只兔子,晃了晃。

“不,我和阿池今晚都要吃嫩的兔子。”

伏?只好又去找不知躲到哪儿去的小十八,把它拎到锅里放几段葱给焖了,结束它短暂美好的生命。

后来,伏?将庭外的那三里碧桃林也买了下来,雇人于林间挖了片池塘,专门在当中养了几尾花斑锦鲤,用以打发时间。起初他喂养时还不得其法,鱼儿总是没几日就死了,烈成池瞅着满池的翻肚白,于心不忍,就拿铲子跟池塘旁挖了一尊小鱼冢,把死去的锦鲤都逐一埋在西岸悬石下。不想鱼腥味引来了附近的馋猫,后来碧桃林里总是有几只野猫到处晃悠,时间一长就与他们相熟了,更为肆无忌惮,时常趴在树下嬉闹和睡懒觉。

13. 乱红飞过秋千去

烈成池十一岁那年,正是九王爷上位的第十一年。对于人间朝堂的政斗谋略,伏?向来是知之甚少,况且锦悠城天高皇帝远,千百里开外的党羽讨伐再怎么激越,这率土之滨再怎么朝令夕改,也扰不到锦悠城的半分自在。

市井茶馆中倒也有流传,先皇膝下无子,如今九王爷代其摄政多年,独揽大权。听说九王爷与先皇乃同父异母的兄弟,年龄差六岁,体质上有天壤之别,先皇体弱多病,九王爷却是活龙鲜健。本是说先皇因为床事不行才难以留下后代,可后来又有人说是皇子诞下则被杀之,更有甚者,说此等大逆之举皆由狼猛蜂毒的九王爷所为,先皇心知肚明,却无意与之相争,倒是过分谦让。

只不过先皇无意相争,他朝中的臣子却未必允许。自从九王爷得势,朝中就与其分庭抗礼,利害相关,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宫中秘闻还说有老臣子特向先皇献贡了五名西域佳人,费尽心思,只为让先皇留下一名子嗣,以继皇位。再后来,听说皇帝当真中意了其间的一位西域美人,与其诞下子嗣,有意偏袒之。

未成想在第二年,九王爷悲称皇帝因病驾崩,年方三十七,仅留下一纸诏书。

至于流言蜚语中所提及的子嗣,究竟是真是假,下落如何,皆不得而知了。

“火狐狸,我在坊间听说先皇独宠西域女子穆娜,为她在梧桐树下制了架秋千,用的是南疆灵木,飘荡时有奇香溢满园。”冷月环造作地抚了抚身后的桃树,一旁立着是她的玉琵琶,“我想,我总归比西域女子还美上几分的……”

“做个秋千而已,你动手啊。”伏?把池中又一条翻肚白的鱼捞上来,几只野猫在他附近蹭来蹭去。

“本姑娘的玉指是柔如春水,只可弹琵琶,不可……”冷月环正继续她的矫揉造作,却被伏?打断了。

“什么玉指,都是狐狸爪子。”

冷月环被这无趣之语给堵得无言,只恨不得在伏?屁股上多踹一脚。

冷月环没要成秋千,气呼呼地走了,一走就是三日未归,不过这倒也是常事,伏?和烈成池都习惯了。名动锦悠城的金蝉娘,总是大半心思都扑在她的各路妙龄郎君上的,指不定哪日就迷了眼,流连个三五日才能想起归家看看。

如此一来,伏?和烈成池倒像是可怜见的留守父子,苦等在外沾花惹草的妻子归来。

“爹,你又把冷姐姐气走了。”烈成池抱起一块木板,抬胳膊递给伏?。

“她气性大,我是哄不起的。”伏?的嘴里叼着块儿角尺,接过木板,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磨着。

烈成池打量着桂树下已快成型的精巧秋千,抬手帮伏?摘掉嘴里的角尺,心知他分明又是在全力地哄冷月环了。

“爹,先皇是谁?为何他只是为女子做一架秋千,就全天下都知晓了?”

“那是人间的皇帝,他…”伏?正要说,又想起什么,止住了话头。

“皇帝那么厉害?若我当皇帝,也会随便做个什么事就人尽皆知吗?”

伏?把刨刀随手掷到地上,举起木板扣在他脑袋上,留下句:“你只要记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爹,什么是命啊?”烈成池把脑袋顶的木板扶下来,扔在地上,急匆匆地跟在他爹身后去了。

“命就是命,擅长认命就是凡夫俗子的本事。”伏?走进屋中,从水缸中舀来一盆水,悠哉地洗着手。

“爹,怎么讲得你不是凡夫俗子一样?”

“你仔细看我。”伏?低下身去,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俊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在看了。”

“看出什么没?”

“没有,爹真好看。”

“我这张脸,就是超凡脱俗,就不是他们比得了的。”

烈成池皱紧小眉头,用力地盯,非要盯出这张脸究竟与其他人有何不同来。

门外有清风托着桂花香轻悠飘来,吹拂起他额前的发,而他当真就一直盯着。直到恍惚间,他眼前诡异地飘出几缕红丝,再一看,那伏?的眉宇间生出一点火纹额印,肩上竟不知何时蹲立了条大型的赤红狐狸,那火狐狸勾着毛绒的尾巴轻悠地甩,一双金瞳正在冷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