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则又惊又奇地打量殷月城,心里想着:“自我出生以来,人人对我千般敬畏,万般崇拜,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怎么这小家伙要吵就吵,要闹就闹,浑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明王’这二字向来法力无边,怎么在他这儿却不管用了?这孩子……这孩子……”

殷月城见明王神色冷峻,暗道:“明王不要我了,我以后就是没人疼的小哑巴了……不如抓紧时间多叫几声,也不枉生了这根舌头。”于是放开嗓子,撕心裂肺号啕痛哭。

旺杰低头叱道:“你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你小点儿声!”拖着殷月城向前疾走。

殷月城哭叫道:“宫梵天,你有本事就亲手来割我的舌头,假手于人,不是英雄好汉!”

明王见殷月城一双弯弯的凤眼之中,似乎燃烧着全世界的火焰,忽然心中一震,喝道:“且慢!”

旺杰一惊,转身屈膝,结结巴巴说道:“不知……不知明王大人还有何吩咐?”

明王胸中思潮翻涌,却不慎牵动了内息,一股热浪瞬间流遍全身,四肢百骸犹如架在火上猛烤,喊过那一声“且慢”,余下的话都变成了低低的喘息。

他抬手扶着廊柱,双目隐藏在锋利的眉骨之下,神色痛苦又阴鸷。

就是这么迟得一瞬,殷月城忽然张大嘴巴,在旺杰右手的咬伤处,又重重咬了一口!

旺杰大声惨叫,手上血如泉涌,不自禁放脱了五指。

殷月城趁机挣脱开来,如脱缰之马般疾速朝外奔走。

旺杰用左手拔出弯刀,嘶声喊道:“殷月城,你犯下滔天大罪,还敢逃跑么?赶紧给我站住了,否则立即取你性命!”举步要追上去。

松赞忙拦住旺杰,低声说道:“师哥稍安勿躁,那小骗子跑不远的,咱们先扶明王大人回屋休息罢。”

旺杰如梦初醒,说道:“是,是!”连忙要去搀扶明王。

明王蓦地一拂袍袖,一股雄浑至极的劲风扑面而来。

旺杰便似撞上了一堵厚墙,脑中嗡的一声巨响,连连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松赞惊道:“明王大人,师哥他没做错什么呀……”

明王两道目光犹如冷电般射来,松赞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自己心底秘密全都被他看穿!连忙五体投地,不敢再与明王对视。

明王沉吟半响,伸手指着地下的小皮包,说道:“把那个拿给我。”

那一边,殷月城发足急奔,转瞬间奔出了百丈之远。

他心知肚明,天光寺是决不能再留了。更何况,明王是天下第一等糊涂蛋,他说什么也不愿再做明王弟子了。

慌急之下,殷月城又跑到天光寺后苑,瞅准了守卫巡逻的空隙,飞速翻到墙外,绕了一个大圈,来到天光寺的正门。

天光寺外每日都聚集着大批男女信众,久而久之,又引来许多贩卖饮食茶水、香油香烛的小商小贩,渐渐形成集市,颇为繁盛热闹。

殷月城从前时常溜到寺外闲逛,当即钻入市集,真是如龙入海,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忽然听见一声吆喝,殷月城踮起脚尖一看,只见一个香油商人早早收了摊子,正要赶着牛车下山去。

殷月城大喜,连忙蹿到那商人身旁,从衣襟上扯下一粒金纽扣,说道:“大叔,你带我一程罢,我要下山去。”

那商人接过金纽扣,送到口中咬了一口,立即笑容满面,双手将殷月城抱上牛车,和颜悦色说道:“小少爷给这么多钱,便是买十辆牛车都够啦,你要去哪儿呀?”

殷月城唯一迟疑,心想:“天下这么大,我去哪里好?我……我还是回家去看爹爹和娘亲罢。”于是说道:“我要去都城殷府。”

天光寺的雪山脚下,便是罗华国的都城。

殷家是罗华国名门贵族,人尽皆知。那商人登时肃然起敬,奋力挥鞭抽打,赶着牛车下山去了。

那拉车的公牛身形庞大,步履矫健,奔速奇快,不亚于骡马。

殷月城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回头看去,天光寺中仍是一片平静,明王等人肯定想不到他敢逃出寺来,更加不会派人来捉他。

殷月城吊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肚中,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父母,心中一阵温馨喜悦,打了个哈欠,伏在香油桶边沉沉睡去了……

日暮时分,牛车来到殷府门口。

那商人轻轻摇醒了殷月城,殷月城睁开眼睛,看到阔别已久的家宅,小小一颗心突然感慨万千,跳下车来,又赏了那商人一粒金纽扣,那商人千恩万谢地去了。

殷月城整了整衣服,大摇大摆走到家门口。

看门的家丁喝道:“你做什么?”

殷月城仰头答道:“是我啊,我是殷月城,我回家了!”

那家丁一呆,这才认出殷月城,吓得脸色煞白,往后退了一步,脊背砰得撞上房门,活像是见了鬼似的,说道:“小少爷,你……你不是在天光寺服侍明王大人么?怎么……怎么回来了?”

当时罗华世家贵族之中,谁家的孩子成为了明王弟子,实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

明王弟子住进天光寺后,便彻底脱离了本家,不能轻易再与父母相见,不能擅自回家,叛寺出逃更是不容宽恕的死罪。

待明王肉身陨灭,再度转世轮回,所有明王弟子都得陪葬;若是哪个弟子死在明王之前,便提前葬入陵中,生是明王的人,死是明王的鬼。

殷月城虽然做了明王弟子,但年纪幼小,于这些大是大非,心中懵懵懂懂的,问道:“我爹爹和娘亲呢?”

那家丁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双手发抖开了大门。

殷月城便径直走进院中。

殷府的仆人正在洒扫干活,不经意看见小少爷回来,众人都愕然变色:有的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有的惊骇失措,扫把咣铛一声掉在地上;有人则连滚带爬进屋通报。

殷月城站在自己家中,却像是个不受待见的外人,只觉得浑身老大不自在,先前的喜悦之情一扫而空。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贵妇匆匆奔进院中,看见殷月城,大叫一声,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又是惊喜,又是诧异,说道:“月儿,你怎么回来了啊?明王不要你服侍了吗?”声音忽然提高了:“你是不是在天光寺里调皮捣蛋,惹得明王不高兴了?”

这贵妇正是殷月城的母亲。

殷月城见到母亲,不禁喜上眉梢,但听到母亲不断追问明王,又撇了撇小嘴,酸溜溜说道:“他?他本事大得很呐,才用不着我服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