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几天,这一日外头锣鼓喧天,震天价响,家家户户摆出香案贡品,男男女女在街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裴松声唤来店小二问道:“眼下全国大丧,怎么又做起喜事来?”
那店小二喜气洋洋,说道:“这位爷还不知道呢,天光寺找到明王转世了!”
裴松声一惊,说道:“这么快就找到了?新明王是什么人?”
那店小二说道:“我罗华国有满天神佛庇佑赐福,才能这么快就找到新明王。新明王是勋贵名门段家的长孙,今年刚满十八岁。听说就在梵天明王天葬的那一日,这位新明王突然在家中昏迷,醒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满口佛经谒语,张口闭口就是轮回啊,转生啊什么的。”
裴松声说道:“不会是鱼目混珠罢?”
那店小二说道:“咱们这种小角色,哪里知道这些?听说段家将长孙送入天光寺,梵天明王的弟子询问他前生之事,他都不记得,但自称在幽冥里游荡了一圈,把那个世界的情状描绘得栩栩如生。如今他已改姓为宫,名讳是上梵下劫,想必用不着几年,就能正式接位成为明王。”
裴松声说道:“那么梵天明王的弟子如何处置?”
那店小二说道:“新明王日后会选拔亲信弟子,旧明王的弟子没有用处,按祖宗规矩都要送入神陵殉葬。听说梵天明王的弟子不愿殉葬,到处宣扬梵劫明王是假冒的伪神,要把他赶出天光寺去,现在天光寺里闹得挺乱的。不过自古以来邪不压正,新明王是真是假,日后定会水落石出。”
裴松声点点头,待那店小二离去之后,便来到里间床前,伸手摇殷月城说道:“你听到了么?明王已经转世啦,你的病赶快给我好起来罢!”
殷月城口中唔唔应了几声,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裴松声无可奈何,心道:“他到底是痴恋明王成疾,还是不愿给明王陪葬,以至于吓成重病?”
又过了十数天,罗华民间庆祝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日店小二过来敲门,说道:“老爷子,汉人使节团要从咱们这儿经过,守军会在城内盘查一番,先给你老人家打声招呼,到时不必惊慌。”
裴松声心里一个咯噔,开门问道:“什么汉人使节团?”
那店小二说道:“您想啊,大周皇帝和准太子都被捉到咱们罗华国来了,汉人上上下下都急得要命。如今新明王入主天光寺,汉人皇太后就派了个小王爷带使节团过来道喜,道喜是假,恳求梵劫明王释放人质才是真呢。哈哈,汉人总瞧不起我们罗华人,说我们是蛮夷贱虏什么的,这回真是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裴松声心里却暗道:“不好!大周皇族倘若和天光寺联手来对付我,那可就糟糕透顶了,我须得抢在前头盗走青龙戟。”
裴松声冲入内室,把殷月城抱出来,平放在桌上,运指如飞,连点他任督二脉各处穴位,又把他扶坐起来,将他上半身夹在双掌之间,掌心输出精纯无比的黑木内力,接连不断注入他体内。
裴松声先前爱惜内力,不愿医治殷月城,但此刻时间紧迫,只能用这等虎狼之法强行治疗!
没过多久,殷月城就出了一身大汗,桌上地下淌满了汗水,沙哑着声音喊道:“萨古拉山,胡而音河!”随即瞪大眼睛,满脸惊恐迷惘之色,说道:“这……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裴松声大喜,说道:“你总算醒了!脑子清醒些了么?”
殷月城心跳如雷,汗湿衣衫,犹似身在梦中,呆呆说道:“我在哪里?我怎么和你们混在一起了?”
裴冷魄在旁冷眼相看,问道:“什么叫萨古拉山胡而音河,那是什么地方?”
殷月城呆呆重复道:“那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悚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陷入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中一个声音反反复复诉说着这个地名,不由得涌起一种不可抑止的冲动,大声说道:“我要去那里看看,我一定要去!”
裴松声说道:“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你别再捣乱了,我们立刻就去天光寺。”转身去收拾行李。
殷月城忙跳下桌子,跌跌撞撞走过去,拉住了裴松声的袖子,央求道:“萨古拉山就在天光寺大雪山附近,我们顺路去看一眼,不耽误事的。”
裴松声袖子一甩,重重把殷月城推倒在地,喝道:“等我拿到青龙戟,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管不着你!”
殷月城勃然大怒,跳起来扑到裴松声身上乱打乱踢,裴松声一掌把他掀翻,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他本来想取走凤凰双剑,但转念一想,自己又要携带黑木三兵,又要携带双剑,未免太过累赘。倘若直接扔了双剑,倒显得自己多忌惮殷月城这小辈似的。
幸而裴松声自重身份,殷月城才得以保全凤凰双剑。
裴松声匆匆收拾行装,出门雇了一辆大车,押着殷月城和裴冷魄二人赶往罗华都城。路上殷月城几次想要逃跑,但他高烧没好利索,武功又相差太远,哪里是裴松声的对手?
在途非止一日。裴松声沿途不断打听消息,据说天光寺分裂成了梵天、梵劫两派,内斗愈演愈烈。
梵天明王的弟子联合起来反对梵劫明王,在寺内颇有一批追随者,而梵劫明王还未正式继位,无法强逼前任明王弟子殉葬,便命段家送了一百勇士入寺护驾。
两派争夺大权,僵持不下,朝政荒废,更无暇接见大周使节团。
这一日,裴松声三人来到罗华都城,只见街上戒严,人人自危,于是在城外弃了马车,徒步穿过都城来到大雪山下,在荒僻无人处找到一处山洞歇脚,等到夜里再上山盗青龙戟。
此时已是初冬。酉牌时分,夜色朦朦胧胧,天上飘下白绒绒的雪花,人间苍茫无垠,好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
裴松声捕了两只雪鸡,在山洞外头生火烤熟了,把其中一只递给殷月城,说道:“天黑以后,殷小子陪我去天光寺,魄儿就在这里等着。”
殷月城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还会回到天光寺,更想不到会是给这老怪物强抓回来,满腔愤懑难以言喻,接过雪鸡大嚼特嚼,装作没有听到裴松声的话。
裴松声冷笑道:“一会儿上了天光寺,你还敢给我倔强,我就先扭断了你的脖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走到山洞外,坐在雪地里吃烤鸡。白虎枪、玄武剑和朱雀刀都被他用一块黑布严严实实包住,拿绳索捆了负在背上。
殷月城冲他背影恨恨地唾了一口,又瞪了裴冷魄一眼,说道:“这些天从来没见你吃过一口饭,你肚子不饿么?”
裴冷魄背靠山壁,冷冷说道:“我不能吃常人吃的饭菜,只能吃蛇。义父不喜欢蛇,所以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捕蛇。等他拿到青龙戟,我再也不能给他捣乱了,他说不定就愿意放我走了。”
殷月城问道:“那他会放我走么?”
裴冷魄反问道:“你说呢?”
殷月城气直往上冲,狠狠咬了一口雪鸡,把骨头吐在地上,心里暗骂:“老不死的怪物!你要过河拆桥,老子先宰了你。”
但他心知肚明,裴松声要取他性命,自己毫无反击之力,又问道:“喂,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底为什么反抗你义父?你找黑木四兵器究竟派什么用场?”
裴冷魄说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殷月城双眉一轩,说道:“是我在问你啊,怎么你老是反问我?”
裴冷魄松松抱起手臂,换了个姿势坐着,说道:“你猜一猜罢。”
殷月城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裴老怪这义父做得太不称职,所以你想复活先帝爷,尝一尝有亲爹疼爱是什么滋味儿?”
裴冷魄说道:“如果就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