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坠落感瞬间淹没了他,眨眼之后他便踩在了实地上。
环顾四周,里德尔发现他身处刚刚才离开的那间起居室里,菲奥娜就和他离开前一样,姿势也没怎么变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
里德尔仗着她看不到自己,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凑过头看她手里的书。
还是那本意大利语的《新生》。
“……寡情的死神,你是怜爱的仇敌,你是自古以来的忧患之母,你是这人间最后的审判,刻薄,残酷……因为你这样引起了我的悲愤,恼怒,使我对你的敌忾就填满心头……”
里德尔在武装自己和伤害别人的各种技能上都天赋卓绝,无师自通,但在这种意义不明的文学诗歌上却一窍不通。
或者说,他没兴趣去了解对他而言无用的东西。
此时他看着这一行诗,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不知为何莫名有种怪异的不适,不由地拧紧了眉心。
菲奥娜刚将书翻过一页,房门就被轻轻敲响,门外响起格迪安的声音。
“菲奥娜小姐,晚餐准备好了。”
里德尔注意到菲奥娜的手指顿了顿,维持着那个翻页的姿势停滞了片刻,像是走了下神,才缓缓地把书合上。
她面无表情地起身,开门走出起居室。
令里德尔有些诧异的是,她没有去他们吃饭的那个偏厅,而是向着他以为已经闲置不用了的餐厅走去。
一路上鲜少有灯火照明,他走在她身边,行动无声,她也几乎悄然无息,仿佛和他一样,只是一缕不属于这里的虚影。
然而等到跨入餐厅,眼前骤然明亮,让里德尔不由地眯了下眼睛。
三层的枝形吊灯上燃烧着几十根蜡烛,墙壁上也亮着以魔法维持的十几盏壁灯,十英尺长的餐桌上摆着镀金的餐盘和银制的刀叉,还有透明的水晶玻璃杯,在璀璨的灯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
这是与萧条的外墙截然相反的奢华气派。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莱斯特兰奇家,里德尔完全可以理解,那些古老世家哪怕吃不起饭,都要用骨瓷的茶具泡发霉的陈年旧茶。
但他奇怪的是,现在沙菲克家做主的明显是菲奥娜,以她的性格,为什么还要搞这种虚张声势的派头?
格迪安拉开餐桌左手第一张椅子,菲奥娜坐下来,轻声吩咐:“去请父亲和母亲吧。”
“好的,菲奥娜小姐。”格迪安领命退下。
他们要“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欢度平安夜吗?
里德尔搞不懂菲奥娜的心思,越发觉得怪异了。
不过一会,便有拖沓的脚步声迟缓地靠近。
里德尔看向餐厅入口,就见穿着正装,表情木然的埃塞雷德僵硬地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样貌丑陋可怖的老妪。
如果说里德尔在“黑魔王”时期的脸是狰狞可怖,让人恐惧的话,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则有着让人看一眼就心生作呕之感的恶心面皮。
她的整张脸呈赤红色,一只眼睛扭曲成紧缩的蜈蚣,皱得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缝,而其它的地方的皮肤,从额头到脖子,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红肿泡,像是蛤·蟆身上的疙瘩,又像是一团团的虫卵,看着就让人反胃。
想起亚德利说的,沙菲克夫人在菲奥娜魔力暴动的时候脸被几乎被开水煮熟,里德尔便确定了她的身份菲奥娜名义上的母亲,科迪莉亚·沙菲克。
随着科迪莉亚蹒跚摇晃的步伐,她的身上响起叮咣的金属碰撞声,里德尔扫了一眼,才发现她手脚都缚着锁链,手腕上的锁扣更是将双手紧紧绑在一起。
这个状态应该维持了不短的时间,导致她的手部略有些萎缩变形。
里德尔无语了一瞬,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座椅上的女孩,心想还真是小看她了,折腾人的手段一点也不比他少。
不过马上他就反应过来,这应该不是为了折磨科迪莉亚,而是防止她自残。
菲奥娜站了起来,很有礼数地垂手问好,“父亲,母亲。”
埃塞雷德被她的眼睛一看,晃了下神,露出慈爱的笑容,温和道:“亲爱的菲奥娜,圣诞节快乐。”
科迪莉亚似乎没被影响,憎恶地瞪着菲奥娜,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着:“贱种,下流胚子,魔鬼……”
菲奥娜仿佛没有听见,平静道:“用餐吧。”
埃塞雷德拉也无视了自己妻子的异状,笑呵呵地拉开餐桌主位的椅子坐下,科迪莉亚则在格迪安的拉扯下,骂骂咧咧地坐到了右首位。
一家三口就这么气氛诡异地坐在餐桌前,一个笑容满面,一个咒骂不止,一个淡漠无言,像是一幅风格魔幻的讽刺油画。
里德尔看着总觉得手痒,想掏出魔杖对餐桌用个四分五裂,打破眼前这别扭古怪的一幕。
格迪安施展家务魔法,把准备好的菜一道道漂浮放至每个人的面前。比起里德尔刚刚吃的,这一顿不可谓不丰盛。
切成薄片的熏肉,浇了蜂蜜的苹果派,烤得焦香的乳猪和火鸡等等,将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怎么,他不配享受这样的待遇吗?
里德尔不满地腹诽。
埃塞雷德似乎还是一家之主,笑着挥手道:“好了,让我们开始吃吧,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菲奥娜抖开餐巾,拿起勺子,刚舀了一勺奶油玉米羹还没放进嘴里,对面的科迪莉亚就呸了要给她喂食的格迪安一口。
“离我远点,背主的畜生!”
她咆哮着,随即,她抬起束缚在一起的双臂,在桌面上狂乱地横扫了一通,把她面前的杯盘碗碟都打翻,桌面顿时变成了一片狼藉。
埃塞雷德的笑容僵住了,像是动态的巫师画像定格成了麻瓜的照片。
菲奥娜平淡地看着疯癫状的科迪莉亚,语调无波,“母亲是不喜欢那个位置吗?格迪安,给母亲换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