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穗在八岁之前,是常来县城逛的。那时候爹爹还没有生病,家里也算殷实,一旦逢个什么节日,或是有个什么庙会,爹娘都会带他们三个孩子来凑热闹。
十二年过去了,如今再回想起来,秋穗仍觉心头暖暖的。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秋穗倒没急着先去忙正事,而是慢慢寻着记忆逛了起来。
而那边,马知县得知余丰年此番来是要推了衙门里仵作的工作时,他心中不无遗憾。但听说是京城里的傅提刑建议他考功名的后,马知县又很骄傲。
余丰年是他衙门里的人,如今得了上峰赏识,无疑也就是他在上峰那里也挂了名。
再一想,小县城里,凶杀案也少,一年半载都不一定出一桩。衙门里也不只他一个仵作,只要不是那种离奇的杀人案,旁人也能应付得来。若真遇到那种离奇的凶杀案,届时实在破不了案,大可再去请他来帮忙。
而他呢,若是明年的县试上能考中秀才,无疑他这个县令脸上也有光。
日后若他飞黄腾达了,肯定也会念及旧时自己对他的好。
这样算起来,怎样都是好事一桩,他又何必拘着人不放?所以,马知县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就答应了。
“前程是大事,你想去试试,本县令身为父母官,当然鼎力支持。”马知县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面上也乐呵呵的。
同余丰年也很熟了,不免又和他聊了些此去京城发生的事。
余丰年知轻重,自然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未提。
二人正说着话,府上一个小婢匆匆跑了过来,一脸急切道:“夫人差奴婢来,问老爷什么时候忙完公事?”
“急什么?”马知县立即黑了脸,“我这里有要事,你就不能让夫人等一等吗?”
余丰年立即站了起来,要告辞,那边小婢仍垂着头道:“夫人说,这是小姐的及笄礼,是天大的事儿。如今府上的厨子辞了工作回家过年去了,外头聘的又临时摔跤断了腿。如今眼瞅着就要年关了,各大酒楼都忙,哪里去找大厨来顶上?小姐及笄之礼也没几天了,按说,这两日府上都该准备着忙起来才对。夫人说,老爷怎么着也是县令大人,老爷快给想想法子。”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马知县急得乌眉灶眼的,脸上也再没了方才的得意之色。
小婢退下去后,马知县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一脸的愁容。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及笄之礼又是女郎一生中比较大的事儿,他能不急吗?
可急又有什么用。他是知县,但他这位父母官能拿刀架人脖子上勒令他们来帮自己女儿的忙吗?
马知县急得呼哧呼哧喘气,一旁余丰年思度了再三,然后抱手道:“草民……或许能解大人的燃眉之急。”
马知县闻声立即顿足,瞪着铜铃大小的牛眼望着余丰年,期待问:“你有什么法子?快说。”
余丰年是谨慎的性子,他想举荐自己的妹妹,但同时也会考虑妹妹能不能胜任得了这个差事。何况,此番妹妹不在跟前,他不能打包票立刻就替她做下这个决定,故只能说:“草民的妹妹之前在侯府当女婢时,学了点厨艺。如今主家开恩,她被放良归家了。她是个勤快人,闲不住,总想找些事做。今日草民进城来,她也跟着来了,这会儿想是去了哪家酒楼应聘。我想……或可问问她能不能胜任,若她能,且大人同夫人又不嫌弃,想能替令千金操办这场及笄宴。”
马知县抹着络腮胡,只略思考了一瞬,便立即说:“即刻将她找来。”
余丰年笑道:“草民和她约了时辰在县衙门口碰面,倒不急在这一时。”
“你们约了什么时辰?”马知县问。
余丰年道:“下午的申初时刻。”
马知县立即道:“这才巳正,还早呢。”他急急说,“年关了哪里都缺厨子,你妹妹侯府里呆过,厨艺肯定是我们这小地方的人不能比的。她若去酒楼找事做,还能找不到?我怕再迟些,连她我都留不住了。”
余丰年知道人家急,也就没再耽搁,立即就亲自去寻了人。
秋穗没走远,这会儿正在县衙附近的一家小吃摊吃小食,见路上哥哥身影急急而过,秋穗立即追了出去,问他怎么了。寻到妹妹人,余丰年立即向她作了解释。
不过却说:“只是在知县跟前举荐了你,没作保证。你若是不愿,一会儿去后推了就可。”
秋穗却高兴说:“为什么不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会儿说着话,兄妹二人已经转头往回走了。方才出来寻人时急,这会儿回去倒不急了。二人只沿着路边慢慢走,边走边说话,权当散心了。
余丰年问她:“何以担得起‘千载难逢’四个字?”
秋穗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在,她解释说:“我若能帮县令和夫人解了这个燃眉之急,不说多感激我,但他们心里肯定多少是会念着我的这个好的。我这样,也算是和县令家的夫人小姐攀搭上关系了,日后说不定能常有来往。这是其一,其二,县令之女办及笄宴,届时赴宴的肯定都是县里有些头脸的人家,一传二二传三的,日后这些人家家里有什么活儿,自然也会想到我。能去这些人家帮忙,总比去酒楼后厨帮忙的好吧。”
“而且关系都是靠维系的,我同他们维系好了交情,日后若我自己开了酒楼,他们肯定会来照顾我的生意。所以哥哥你说,这是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见妹妹畅想未来时两眼泛光,一脸的激动,余丰年宠溺的笑着道:“你说的极对,如此说来,倒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秋穗很开心,不免感叹了一句:“有哥哥真好啊。”
余丰年则笑道:“有妹妹也很好。”
一家人能在一起,怎样都很好。
二人开开心心畅聊了一路,等到县衙时,马知县和马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见这兄妹二人来了,马夫人立即起身迎了来。
“呦,真是好俊俏的小娘子。”她一见到秋穗就惊为天人,然后拉着她手上上下下的打量,“果然是京城的水土养人的,瞧瞧看,咱们县里何曾出过这样的美人儿?”
秋穗在官眷面前一直很有礼数,她规规矩矩给马夫人蹲身行了礼,然后谦逊说:“夫人您谬赞了,秋穗实在不敢当。”
马夫人是个温柔的妇人,见秋穗也不比她女儿馨兰大几岁,又生得这样貌美,便生了几分亲切感。
马知县却不懂什么美不美,他只是蹙眉盯着秋穗打量了许久,然后说:“我看酒楼里那些女厨娘,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你这温温柔柔的模样,能行吗?”厨房里的活儿,可是一把子力气活。
秋穗原已被马夫人拉着手坐下了,这会儿听到县令这样问她,她又站了起来。
“回大人,民女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胜任。不如大人和夫人先告诉民女一下排场,比如说,宴请了多少人,大概要置办几桌,郎君几桌,女郎又是几桌,每桌又大概要按什么样的规格来办……民女若先得知了这些,心中也可粗粗排算一下,也好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办得好。”
马夫人见她并不莽撞,说话行事有条理有分寸,当下就已经信任三分了。
马夫人道:“其实厨房里就缺个主厨的,旁的婆子小婢都还是有的。这些人虽不会厨艺,但一旁打打下手却不是问题。若是真有需要力气活的,娘子大可叫他们去做。只一点,既是我兰儿的及笄宴,厨艺定要好的。”
秋穗笑着朝马夫人又蹲了下身,然后说:“夫人若是不嫌弃,不若民女这会儿就去厨房做两道菜吧?民女也不知道自己厨艺能不能上得台面,一会儿还得大人和夫人品鉴了后,才可定夺。”
马夫人见秋穗如此端庄大方,又举止得体,心道不愧是侯府里呆过的。怪道人家都说呢,大户人家里体面些的婢女,是要比小户人家的小姐娘子都知书达理的。如今瞧着跟前这位,若不是事先知道了她的身份,谁不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啊。
马夫人原就是个温和的人,又见秋穗端方得体,还能解她的燃眉之急,立即又多喜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