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古将军的脸扭曲着,追赶着前面拼命奔跑着的可怜的村民们。他的双眼因为即将来临的杀戮而充满了血丝,他挥舞着自己的重剑,嚣张地策马前进。
突然,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了埃及的军队,士气高昂地冲向自己的人马。篷古一惊,但未失色,反而更加激昂地喊:“我们的人马比较多!冲上去!冲上去!”利比亚人疯狂地往前冲着,双方的军队很快就在平坦的沙地上交锋了。
拉美西斯在山丘上,不带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形势如自己所想般发展着。
利比亚的军队成长方形,战线较长,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遇到了成锥形的埃及军队。双方交锋不消一会儿,就见到埃及军队慢慢从中央将利比亚军队分为两截。拉美西斯见状轻轻抬起了右手,旁边的士兵立刻举起金黄的令旗,向右一挥,埃及军队在切开利比亚军队之后,就整齐地绕到他们右侧那一半的后面,死死地咬住利比亚军队右侧的尾巴。
布卡护着艾薇,跑到离开战场较远的角落,远远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小规模战斗。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形啊?”布卡傻呆呆地问到。
艾薇仔细看了看,简单地说:“埃及的军队数量较少,所以要采取这种阵型,把利比亚人切为两半,然后再集中兵力,将其先后歼灭。”不过这种战法要求指挥官一定要有极强的控制阵型的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把握准确的时机,快速地致敌人于死地。看来,拉美西斯二世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消一会儿,就可以看到埃及军队逐渐占了上风。从法老这一侧看去,利比亚军队的右半部分已经溃不成军了。这个时候,那左半部分的军队才刚刚作出缓慢的反应,追着埃及军队的尾部开始攻击,然而为时已晚,埃及军队整齐地调转方向,开始全力攻打利比亚左侧军队。
整个战役用时不足两个小时,胜败已成定局。
艾薇和布卡开心得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了,真不愧是古埃及史上最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简直是用兵如神!太厉害了!就在此时,两个埃及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对着艾薇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法老想要见您,请二位随我们来吧。”
艾薇的心骤然狂跳了起来,她连忙挥挥手,“等下,等我一下。”然后丢下毕恭毕敬的士兵和一头雾水的布卡,快速地跑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偷偷拿出黝黑喷雾,小心地又往脸上喷了些,等了十分钟,拿出镜子,好好地照了又照。这下好了!除了那双眼睛还是如前般雪亮动人,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好像煤球一样!短短的黑色头发,几近棕黑色的皮肤,这个鬼样子恐怕连哥哥都认不出来了吧!艾薇得意地笑着,把镜子收起来,快速地往回走去。
布卡看着艾薇慢吞吞地过来,嘟囔了一句:“干什么去了?因为紧张而要解手吗?嗯?你怎么变得更黑了?”
艾薇白了他一眼,“怎么了,我本来就黑。”
两位士兵依旧非常礼貌地在一旁站着,静静地听着艾薇和布卡的对话,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艾薇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确认自己的宝贝一样没少,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他们说:“久等了,这就去参见法老。”
第九章 莲花纹章
两名士兵把艾薇和布卡带到法老的身后,就恭敬地退后一些,站到一旁。法老背冲着二人,站在自己黑色的坐骑之旁。布卡小声地示意艾薇跪下,但是艾薇的双膝就好像被冻结一样,不能动弹。布卡大力地拽了她一下,她才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地跌跪在炙热的沙地上。
“你这个乡巴佬,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国家是怎样的,但是在埃及,你晋见法老时要把头低下,额头贴地,法老不开口,你也就不要主动开口。”布卡悄悄地给艾薇讲,“别愣着,快照做啊!”但艾薇还是好像傻了一样直直地看着拉美西斯的背影,布卡慌忙地抬身起来,一把将艾薇的头压了下去。
两个人刚刚摆好正确的下跪姿势,就听到法老轻轻地对旁边的士兵说:“基本上胜负已定,那个黑小孩呢?”
“回王上,已经带到了,就在您的身后。”
艾薇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也不喘一口,紧张得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跳到外面来,转一个圈,冷静一下。她能感到拉美西斯二世,不,比非图已转过身来,正在静静地打量着他们,打量着她!
“黑皮肤的少年,回答我,是你组织穆莱村的村民撤退的吗?”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艾薇突然觉得心里一寒,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漠。那曾经热烈得好似沙漠上的太阳一样的王子,如今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艾微,叫你回答呢!”布卡捅了她一下。
“是的,正是在下。”艾薇轻轻地说了一句,噤声,等待法老的下一句问话。然而等了好久,拉美西斯却一言不发。艾薇担心自己说话声音太小,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正是在下组织了这次撤退……”
“你!把头抬起来!”话没有说完,艾薇就被突然打断了。那冰冷的声线,此时却被赋予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感。艾薇犹豫了一下,思考着自己要不要抬头,但这短短的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人狠狠地以要将其捏碎的架势抓住,粗暴地抬了起来。那一刻,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丝错觉,错觉回到几个月前,身处于那情感分明,毫不怜香惜玉的王子面前。
倏地,艾薇的双眼对上了一双几近透明的琥珀色眸子,那幽深的双眼几乎要把艾薇溺毙在一汪深潭之中。完美的颜色之中,短短的几秒,艾薇好似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孕育其中,那是一种期待、惊喜、质疑,而转瞬中,这一切就转化为了深深的失望,绝望一般的失望,当艾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甩落在沙地上了。
“蓝色的眼睛……”那张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漠然,并没有对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举止加以任何解释或表示歉意,拉美西斯只是淡淡地对艾薇的眼睛进行了评价,“很特别。”
艾薇慢慢地从沙地上爬起来,跪好,轻轻地说:“是,谢谢法老。”
她低着头,不看拉美西斯。刚才的那一秒钟已经足够了,足够她将他看清楚!比非图,他就是比非图!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只是这一切,都被赋予了更为成熟的气韵,然后被一种冷漠的外壳深深地包裹起来。不对了,不对了!不知道到底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几年,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个喜怒形于色的比非图呢?去哪里了?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熟,但是成熟带来的不应该是这种彻骨的寒冷,不应该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漠然,这不是她认识的比非图啊!
她陷入了迷茫与思考,想不通,更想象不出来。
“男孩,你叫什么名字?”拉美西斯看着艾薇,语气平淡地说,打断了艾薇的思绪。
“在下叫艾微。”
“艾微?有趣的名字,所以你不是孟图斯的弟弟。”
艾薇愣了一下,孟图斯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她刚想回答,旁边的布卡忍不住开口了:“王上,贱民布卡,才是孟图斯的弟弟。”
拉美西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确实是一样红色的头发。”
对了,红发的孟图斯,那个以前同礼塔赫一起一直跟着比非图的男人。原来布卡是他的弟弟!隐约的记忆中,好像确实是有几分相似,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艾微。”
“是!”
“是你传递字条通知本王不可贪功亲征的吗?”拉美西斯转身过去,俯视脚下的战场,利比亚人已经溃不成军,埃及士兵正在给他们以最后一击。
“是。因为在下认为,这次扰境应属于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这只老虎可以是陛下您,也可以是在孟斐斯驻扎的重要军队,而眼前败给您的利比亚军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饵。”艾薇小心地措辞,以尽量简洁的话语说明自己的意思。
“那我再问你,既然你看到了我率少量亲信前来相救,你觉得本王下步应该做何打算?”
在考她?艾薇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丝笑容,“我的看法是,你也猜出利比亚人是与其他方面合作,打算以此饵引诱重兵,然后伺机在孟斐斯发起动乱,给埃及予重创。这场戏的重头戏在孟斐斯,所以那边更是危机重重。法老你索性派大将与重兵留守,自己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做的两个风险是:一、留守孟斐斯的将军叛变,不过既然法老你敢这样做,一定也是对其留有足够信任;二、利比亚残兵回国求援,你没有士兵接应,可能在平安返回孟斐斯前受到吉萨和利比亚的双面夹击,所以……”
布卡忘记了把额头贴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艾薇,她居然不使用敬语,还如此滔滔不绝。
“所以,你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在离开孟斐斯之际就从其他城市派兵接应,不告诉留守孟斐斯的将军,更不让援兵知道为何而来。我相信睿智如你,一定已经如此做了吧?”艾薇说完,一片静默,远处间或传来兵戎相接的声音。
拉美西斯没有回头,也没有因为艾薇的不敬而发怒,背影里看不出一丝感情。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说:“艾微,若我要你为我埃及效力,你有什么希望得到的奖赏吗?”并非商量的口气,这样的人才,或者全心为埃及尽忠,或者就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若让他效命于其他国家,无论如何都是威胁。
艾薇深深明白这样的问话,潜台词究竟为何。她默默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沙子,心中百感交集。算了,既然历经千辛万苦地回来了,她就要、一定要保护好比非图,把历史改回去。至于是以哪种形式,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承蒙您的厚爱,就请让我贴身跟随您,这就是对艾微最大的奖赏。”艾薇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了数月前的一幕“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奈菲尔塔利。”而一眨眼,那些都远去了,远去了,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这个黑发黑皮肤的艾微,与之前差别太大了,但这一切,不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吗?悄悄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把历史修改回去。艾薇听到拉美西斯冷冷地回答:“可以。”艾薇竟搞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的心情,究竟是目的达成的欣喜,或者是一种难以说明的酸楚,一种疼痛,竟慢慢地由心底滋生出来。
艾薇当初刚着手写自己的论文的时候,就读到过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摆阔方式:最华丽的宫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庞大的庙宇,最富气势的神像。在到达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的双脚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宫殿时,她竟感到自己的双眼一阵眩晕。
记忆中几个月前自己住过的底比斯王宫,此时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种极端奢华的面貌,再次出现在艾薇的眼前。这是一座宛若属于太阳神的宫殿,整座宫殿仿佛镀上了黄金。屋顶及四壁上有华丽的凸式浮雕,讲述着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议事大厅,四壁上装饰着天青石和绿松石,地面上铺着火红而烫有金边的地毯,纯金制成的王座之上铺着柔软的驼毛,椅背上立着秃鹰的雕像,黑曜石制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冷冷地看向大厅中央。宫里的年轻侍从们穿着盛装,手中持着青葱的草木,欢迎法老王得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