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停止了挣扎。

“比如,我记得与你一起骑在骆驼上,横穿一片沙漠,也有些印象陪着你走过西奈半岛的一些地方……”

他顿了顿,看到艾薇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于是微微一笑,揽着她将她抱到自己面前,“但是却不记得我们说了什么,为什么会去这些地方,也不记得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在亚述街上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刹,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虽然他不记得很多事情,但是他隐约地感到,在内心深处,他对她有着远远超出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应当抱有的感情。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是为什么。更不知道这些零散的画面,意味着什么。

这位是敌国的公主,是拉美西斯甚至放话出来要迎娶的神秘公主。但是当看到那幅画着她相貌的版画时,心中记忆的碎片骤然变得格外真实。

他知道,不管她是谁,他要得到她。

调整了下情绪,他微微一笑,“就好像梦境一样,但说不定也是真实的。你说呢?”

他冰蓝色的眸子在这一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就好像映着蔚蓝海水结成的冰晶。雅里就像哥哥,只要他想,他可以征服每一个他想要的女人,他甚至不用做什么,他可以只靠那双眼睛,来魅惑所有人。

艾薇怔了怔,然后用力想要推开他。他也不用力,环着她的双手看起来惬意而优雅,但就是挣脱不开。艾薇觉得自己的样子特别狼狈,却又对他无可奈何,于是只好尴尬地盯着他袖口绛紫色的袖扣猛看。

他微微叹气,“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有什么过去的伤心事我不问就是,现在你反正离开了埃及,以后不如就和我在一起。”

他八成是对她与拉美西斯有什么自己的见解,被人误会习惯了,艾薇索性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看来雅里对另一个时空的记忆是零碎的,若他想起来,他便知道,自己在最后是要杀死她的。

一旦那些记忆回来,与之相对应的憎恨、愤怒、沮丧也就会一并回来,如此,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闲心与她调侃的。

见她沉默不语,雅里顿了顿,放开了她,“七天之后,我便回赫梯去了。”语毕,艾薇果然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他继续说了下去,“这几天,我都会待在亚述王城,你若考虑跟我走,便来找我。”他又停了一下,“我也不会强迫你一定要承诺我什么。和我交往几天,你便会知道我的好。”

但事情总是来得比人意料的要更加措手不及,艾薇以为自己至少有七天的时间去考虑究竟如何才能既不和雅里有过多牵扯,又可以搞明白他为何有一部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然而才过了一天,就发生了一件让局势大逆转的事情。那天她正在庭院里听好不容易从拉巴尔纳身边跑出来的那萨尔大吐苦水,突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兵械的响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挤进那萨尔暂居的寝宫旁恬静美丽的小庭院,使得这位年轻的王子不由皱起了一直以来总是微挑的眉。可是,他还不及派人去发问,噪音的始作俑者就已经闯进了庭院里。

铠甲上金属的臭味和士兵们刀鞘里隐约弥漫出来的血的味道,让艾薇又一次隐隐作呕。一开始那萨尔“行事”之后拭刀的好习惯并没有让艾薇意识到,这样的味道才是嗜血的亚述士兵的最佳代表。那萨尔的脸沉下来了,言语里带了几分严厉,“这里是你们随便能闯的吗?”

“哦假设,不是‘随便’呢?”

一个阴阳怪气的说话声飘了过来,宛若一条通体冰凉的蛇缓缓地蜿蜒过来,迅速地缠绕了在场的每个人那么一下。艾薇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随即跟着一脸不满的那萨尔看向士兵队列的尾部。声音的主人带着意兴阑珊的笑意,慢慢地踱步出来。

单眼皮、长脸、鹰钩鼻、秃头、薄唇、长须,来人金色的发饰仿佛在暗示着他高贵的身份,但是那细长眼眶里宛若爬虫类般冰冷的眼睛,让艾薇不由对来人心生防备。

显然,从那萨尔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抿住的嘴唇来看,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表情只停顿了一秒钟,他便垂下了头,躬身行了一礼,“丹王兄。”然后,以他这句轻轻的称谓为中心,因骚乱而赶来的卫兵、侍者全部齐刷刷地跪下了。艾薇连忙往后蹭蹭,也跟着跪在了人群中。

丹眯起了他的丹凤眼,伸手指指那萨尔行宫的里间,他的卫兵带着不知为何也被抓来的祭司鱼贯而入。不等那萨尔发问,丹就用他“蜿蜒”而冰冷的声音说了下去:“有人汇报,那萨尔王弟这边似乎有了点麻烦当然,我们也是为了谨慎起见。”他手背在身后,也不让大家起来,只是好像在审阅什么一般在跪倒了一片的侍从和弯腰行礼的那萨尔前慢慢踱着步子。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投放出刺人的视线,就这样黏着在那萨尔的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气息。每个人的神经仿佛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撕扯成了极长极细的线,在透明的空气里,交错着、盘旋着。

艾薇以为自己要一直跪到腿麻都不能起来,但是只过了那么两三分钟,方才就那么闯进去的士兵们就冲了出来,神色慌张地跪倒在丹的面前,大声地汇报:“禀报殿下,那萨尔殿下的房间里……发现了伊库尔宰相的尸体……”

丹的面孔浮现出冰冷的笑容,可表情在下一秒又迅速转化为了彻骨的哀痛,“有祭司在场,请证明这件事情的发生。伟大的宰相、帝国的支柱、忠心的智者布库里·伊库尔在这里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那令人有些生厌的声音孤零零地在一片死寂的庭院中回响着,那萨尔始终没有直起腰,俊美的脸庞上隐隐笼起一片阴霾。

因为在那萨尔的宫殿里出现了要人被杀的纠纷,那萨尔于是被勒令待在亚述王城里不可以随便乱走动。本应由国王及最高祭司们对事件问话,却因为赫梯的使者还在都城里而将那萨尔的事情暂时搁置了。伊库尔是国内地位崇高的宰相,如今被怀疑他的死与王室有关。此等巨大的宫乱,亚述王阿达德尼拉里一世是绝对不会贸然让消息流露给外国,更何况是赫梯。

自前日叙利亚小攻防战,西亚的格局变得微妙了起来。随着米坦尼的灭亡、叙利亚及努比亚的顺从,目前埃及与赫梯都会不约而同地争取剩余的中立力量。而亚述则是这些中立国家中,军事力量最强大的。

于是,比起内政,显然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将精力更多放在了试探赫梯的想法身上。

为了不让赫梯的使者起疑,阿达德尼拉里一世勒令全面封锁消息,当日所有在场的侍者、卫兵一律不许离开那萨尔留宿的宫殿,而传闻丹大张旗鼓地派人进去搜查一事也被国王严厉地批评过了。那萨尔不管有多么不情愿,还是要继续处理拉巴尔纳带来的麻烦。让他更加头疼的事情则是因为现在他基本上被软禁在亚述王城,想要躲开拉巴尔纳似乎变成了一件更加不可能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艾薇最大的影响,就是作为一名侍者的身份,她也被软禁在了那萨尔的宫殿里,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走出亚述王城。现在她就算是想见雅里一下,都几乎完全不可能。雅里目前的身份是赫梯使者,阿达德尼拉里一世绝对不想让宫中发生的这起变乱传到外界去,因此也就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在没有人监视的情况下接近那萨尔的居所。

“丹这个同性恋,我真希望他能多花点时间去搞搞拉巴尔纳这种碎嘴,而不是一天到晚地在我身上下工夫!”那萨尔恶狠狠地解开自己的头带,往地上一扔。辛纳当天有事恰好离开了那萨尔的宫殿,没有嫌疑,于是可以住回将军府,那萨尔身边除了那天跟过来的倒霉侍者和卫兵就只剩艾薇了。他于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怨气都源源不断地发泄在艾薇面前。

“丹……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艾薇坐在一边的地毯上歪着头,“但他不是你的王兄吗?这种表达爱的方式还真特别。”

那萨尔做出一副呕吐的姿势,“如果这叫爱,我就只能亲手弑兄来表达我对他的尊敬了!这事你不明白,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等拉巴尔纳走了我自然会想办法脱险的。”

“好了,不开玩笑了。这件事情嫁祸的意图太明显了,你的王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那萨尔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现在怎么办?”艾薇还在继续问。

“让我安静一会儿。”

其实那萨尔现在最关心的根本不在处理宰相被杀这件事上。伊库尔是第一王子身边的人,杀了他只会对日益与第一王子针锋相对的丹有好处。加上丹还那么大张旗鼓地亲自将事情嫁祸到那萨尔身上,简直是自掘坟墓。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走例行程序查府,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收集的宝石,说不定父王就会看上哪颗他可是一颗也不愿意交出去。可现在手头却没有其他能信得过的人,会在他那些极品宝石面前不动心……

“殿下,赫梯的使者求见。”

正在思考中,耳朵自动忽略。

“那萨尔,赫梯……”

继续思考宝石的事情。

“那萨尔!”耳边被声音狠狠地震到了,然后他不情愿地抬头对上艾薇水蓝色的眼睛。

“雅里找你,我找雅里也有话想谈,你能不能想办法支开监视我们的人?”

“开什么玩笑?”那萨尔懒懒地就想拒绝艾薇,“你还真以为我神通广大……”话说了一半,他突然灵机一动。

对,雅里,雅里是个好人选!他对珠宝什么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是他,应该可以帮忙带着自己心爱的宝石到他在尼尼微的秘密宝库。想到这里,那萨尔完全不管艾薇在后面急得跳脚,立刻起身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就大踏步地往门外走。

推开门,黑发的统治者正静静地站在庭院外,穿着普通的使者服,后边却没有跟着那个烦人到死的拉巴尔纳。在外人面前,依照外交礼节,雅里给那萨尔行了礼,这让年轻的王子得意了不少,但他很快就想起自己是有事情要拜托雅里的。

那萨尔以要谈极机密政事为由,说雅里级别太低不了解情况,需要拉巴尔纳。于此他就支开了一直以来负责监听的侍者去找拉巴尔纳。与此同时,负责监视他不离开宫殿的侍者,也让他请到了门外。

想尽了办法,总算争取来了一点没有他人监听的时间,来不及讲话,却是雅里先开了口,“我是来辞行的,你们宫中发生的事情无论你父王多么想隐瞒,我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一些。我想我和拉巴尔纳最好早些离开,也方便你们处理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