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很轻松的话题,这时一下子变得酸涩起来了。艾薇喝了口酒,闷闷地回复道:“我喜欢的人有了老婆,连孩子都有了。”

可米托尔推了一下她,“你少来,陛下才两个妃子,还那么重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他可是埃及的王。”

艾薇愣了一下,然后有些郁闷地说:“你说什么,他是我的哥哥。”

可米托尔也糊涂了,栗木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难道你还不明白,陛下对你这么好,大家都看得到。”她顿了顿,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回复,“不会吧,你喜欢的不是陛下?这世界上还有女人会拒绝陛下?我还是那句话,你可真是太特别了。”

可米托尔的声音很尖,回荡在空气里不免有些刺耳。艾薇无奈地摇摇头,喝过酒的脸颊有些许发红,“我解释不清楚。”

可米托尔叹了口气,“不会吧,你要是不喜欢陛下……”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语句戛然而止,尾音回荡在空空的庭院里再融进无尽的沉默。

艾薇心情低落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心里有千斤大石压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地活在这个年代的女孩。可以不顾一切地去爱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和自己的好朋友尽情地讨论关于他的事情。为能够见到他而开心,能够听到他的话语而心跳不已。只是如果这事儿,靠努力就能希望的话……

握住杯子的手更加用力,小小的指甲仿佛要嵌进泥塑的杯身。艾薇摇摇头,“你想太多了,他想的不是那些事情。”

风吹过树荫,发出沙沙的声响。

可米托尔有些尴尬地指指艾薇的身后,转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白衣的拉美西斯静静地站在那里,琥珀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清冷而孤独。

艾薇看到他的那一刻,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米托尔显然是喝醉了,她也没有用正式的礼节,而是半跪下去,双手把杯子举得高高的,“陛下,您来得正好,酒正美味。”

拉美西斯慢慢地走过来,淡淡地说:“可米托尔。”

“是,可米托尔帮您斟上?”

“回去。”

他的命令简洁而冷漠,这一下就让跟他打交道很多年的可米托尔酒醒了一半。这个面瘫的法老王,心情越差的时候,表现出来就越平淡、越漠然。她有些担心地看看艾薇,却顶不住拉美西斯无声的催促,慢吞吞地行了个礼,“那可米托尔就先告退了。”

出于义气,她最终还是尝试着鼓起勇气说:“要不要我先送艾薇殿下回去……”刚说了一半,拉美西斯就看过来,她立刻没骨气地一垂头,“可米托尔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啊……”艾薇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可米托尔已经匆匆地三步并两步地跑掉了。友情肯定是重要的,但是和自己的小命掂量掂量还是命比较重要。艾薇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不安。而回过头来,拉美西斯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从她手中拿过杯子,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又全部喝干。然后继续。直到他把两个女孩打算享用一晚上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才转过来,月光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晕染得他的表情一片模糊。

空气里酝酿着似乎一触即发的情绪,而他却一直沉默。艾薇很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不会是因为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而不爽。那如此,她是否需要解释点什么。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可以解释什么。

二人沉默地僵持了好久,他似乎总算决定好了要说什么,他说:“我有东西要给你,回你的宫殿去。”

第17章 尤阿拉斯礼冠

艾薇还没到自己的寝宫,就已经看到透过繁密的树木满溢出来的辉煌灯火。白衣的侍者恭敬而整齐地站立在自己的房间里,原本算得上颇为宽敞的屋子被挤得满满的。他们的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珍贵的礼物。白色的纱裙,黄金的饰品,巴比伦的面纱,赫梯的乳香,上好成色的绿松石、天青石与猫眼石,各种颜色的假发,尤阿拉斯的礼冠……很快,屋子里就被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塞得满满的。

艾薇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旁边的拉美西斯,“你之前已经送了我好多东西了,放不下了。”

“你觉得这个住的地方小吗?”他看了她一眼,没有犹豫地说,“那么等登基礼结束后,我让梅他们再修一间新的宫殿给你吧。”

艾薇拼命摇头。

他便继续说:“过几天就是登基纪念日,这次我打算把你介绍给各国的使者。这些衣着装扮你可以随意挑选。”

“要把我介绍给他们……为什么?”她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一屋子过分华丽的物品,然后又恍然大悟了起来。也对,银发的艾薇公主之前不被王室所喜爱,这样的场合想必是没有出现过的吧。现在要让她出席,必然要从头到脚精细地准备一番。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般,拉美西斯也继续说道:“当然是为了将艾薇公主介绍给大家……奈菲尔塔利,不管你是否接受这个身份,你有着她最后的记忆,也是她这一生最为有意义的记忆。于我,你足以代表她的全部。况且,现在埃及王宫上下,早就把你当做了艾薇公主的转生。”

他三言两语就抹杀了另一个艾薇作为个体的存在。艾薇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周遭华丽的赐品,眼神最终停留在了被一个站在角落的侍女拿着的嵌蛇头礼冠上。她一怔,随即说道:“你让由侧室而生的公主佩戴尤阿拉斯礼冠吗?她以后嫁人的时候怎么办?”

他淡淡地回问道:“是吗?”艾薇一时语塞,不知他这不冷不热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接着这个空当,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奈菲尔塔利,你究竟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艾薇其实是彻底糊涂了。

尤阿拉斯礼冠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巨大的权力、巨大的荣耀,也有无可比拟的责任。往往一国的王后,才能获得此殊荣。真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没有原因地就将这一切轻描淡写地赏赐给这个侧室而生的公主。

于是她不明状况地猜测道:“你不用因为古实的那件事对我心有愧疚,那是我自愿的,保护你是每个埃及子民的责任。况且最后牺牲的是艾薇公主,不是我。我还是好好地活着,你看。”

她伸出手,向着他的方向轻快地摆动着。他却沉默了,可以看出,他压抑的表情下暗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是终究,他只是保持着冷静,仿佛当做没听到她说的话,径自说着:“我能给你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

艾薇伸出的手僵硬在了那里。

他也并不急切,只是慢慢地说:“你试试,向我提出要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直认为你很聪明。”他的话里带着几分不快。

艾薇皱了皱眉头,歪过头,晃了晃手里的礼冠,“你真的要把这礼冠给我?那它所代表的东西,最后可也都算我的噢。”

法老的礼冠上往往有两个象征符号,代表下埃及的荷鲁斯,以及代表上埃及的尤阿拉斯,二者同时出现,即代表了上下埃及两权合一。在法老与“伟大的妻子”进行结婚仪式的时候,法老会让王后佩戴尤阿拉斯礼冠,代表她将拥有掌握部分上埃及的权力,也是对她的尊重。历史上,拉美西斯有六位妻子,数百位侧妃。但是能够掌控这样权力的人,不用想,一定就只有目前他唯一的王后奈菲尔塔利。就算她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她也是知道的。

拉美西斯与奈菲尔塔利,是历史安排好的结局,缇茜提起过的,“唯一”的未来。佐证就是千年后无数壁画上的图案,文书上的记载和世人的口耳相传。黑色直发的埃及女子,戴着尤阿拉斯礼冠,塑像被刻在神化的法老小腿侧,证明着无限的宠爱。那张面孔的特征十分明显,在现代恶补了好多埃及历史的艾薇,几乎一眼就可以确定,拉美西斯的王后就是那位美丽而虔诚的女祭司。

历史上他虽然也曾迎娶过自己的妹妹,甚至女儿,他对她们的宠爱都远不及对奈菲尔塔利的万分之一。她自得到了艾薇公主这个身份的那一刻起,就确定自己没有可能获得与在另一个时空里同等意义的宠爱。

眼镜蛇的眼睛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她水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他凝滞的身影。

她似乎想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或她似乎在刻意地从他身上寻找到让自己失望的可能,她已经习惯了失望。因为她的失望,才顺应着历史真正的走向。

但是,他说:“嗯。”然后又补充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礼冠。”

那一刻,她愣住,头上的礼冠好像变成了烧热的烙铁,她迫不及待地从头上摘下来,不知所措地拿着,又放下,但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拿起来,递回了一边恭敬的侍女手上。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