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1 / 1)

薛戎转头去看梅临雪,后者依旧背脊笔直地立于原地,丝毫不见心虚与慌乱,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因怒意而攥紧了:“薛戎,你不要听他血口喷人。小念是你十月怀胎辛苦诞下的孩子,身上流淌着你我二人的血脉,没有半点虚假。”

闻言,薛颐拍着床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梅公子,亏你贵为毓珑山庄的少主、隐川剑客的子侄,赫赫有名的正道修士,竟如此厚颜无耻,撒了天大的谎也面不改色!”

薛颐赤足下了床,因为酒意上头,他脚步凌乱、东倒西歪,但还是走到了另外两人之间。

他面对着梅临雪,乱发掩面,眼眸的晦暗蓝光从发丝缝隙之间透出,神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扭曲与疯狂:“五年前,我与柳隽真那厮在枕流台,邀请你过来小坐。你不但拒绝,还带着梅府的侍卫将我打伤。好在,这并未影响我与师尊拜堂成亲。当夜,就在枕流台的江心岛上,就在这样一间洞房中,我与师尊共度了春宵。”

“一派胡言!”脾性温吞的梅临雪,竟被薛颐激得暴怒不已,他一把拽住薛颐的蓬乱卷发,袖中冰绡倏地飞出,深深勒入了对方脖颈,“岂有你这般颠倒黑白、丧心病狂之人!我本不愿再提那一晚的事,可被你逼迫至此,我焉能不为自己辩驳!”

“咳、咳咳……放开……我……咳……”薛颐呼吸受阻,一张酒醉的红脸渐渐憋成了乌紫色。他五指如爪,拼命撕扯缠在颈上的冰绡,可冰绡并非凡物,他一时拽不动,便又发狠去踹梅临雪的腿。

梅临雪覆盖在缎带下的面庞,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那天,我只为与薛戎相见,才应邀来到枕流台。可我所看到的,竟是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我欲将他带走,却遭你与柳隽真联手追击,还被你一剑刺中心口,险些落入江中。什么洞房春宵,还不是你们趁他毫无意识,欺侮了他!后来我侥幸保住性命,找到了江心岛上,发现地上有两处古怪的阵法,而薛戎……他……他已然没了气息……”

他仍是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那一幕,即使时隔多年,薛戎身殒的画面依旧令他肝肠寸断,他喉头哽咽,几不能言。

薛戎抱着双臂,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

拜薛颐给他灌下的乱神散所赐,在最后那段时日里,他神智昏茫,但仍记得薛颐对他设下过移魂阵。此后,清芝也将他濒死时的情势描述过一遍。

面前两人各执一词,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相,已是不言自明。

不过,有一点令薛戎有些在意。薛颐虽然满口谎言,但他的态度,却恰好印证了梅临雪当初并未参与移魂之事,反而想将自己救下,只是未能如愿。

如此看来,前不久他误以为梅临雪也曾谋害自己,倒是错怪对方了。

薛戎从容地走上前,捏了捏梅临雪的手臂,示意他收起冰绡。

脖颈上的束缚一松,薛颐顿时向前扑了个趔趄,薛戎顺势将他踢倒在地,又一脚踏上他的胸口:“这般拙劣的谎话,你觉得有半个字可信吗,嗯?”

薛颐狼狈地仰面躺着,在薛戎脚下扑腾了几下,又伸手去抓他的裤脚:“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错养一个野种啊,师尊!你听我说,那日深夜,你……你……仙逝之后,我和柳隽真那厮十分惊慌,连忙为你运功调息,又给你服下丹药,想救回你的性命,可是全无用处。于是柳隽真又将灵力注入你腹中,想至少保住这个孩子。最后……孩儿虽然产下了,却是一个死胎,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对了,那时候梅临雪也赶到了,他当然也目睹了一切!”

薛戎原本只将这段说辞当作笑话,就在他打算让薛颐闭嘴时,身边竟传来一声异响。

只见梅临雪站立不稳,猝然跪坐到了地上,面孔也在瞬息间变得煞白,口中念念有词道:“死胎?怎么会是死胎?不……不会的……我们的孩儿就是小念……小念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没错,我们的孩儿不会死的……不会的……”

薛戎见薛颐寥寥几句话,竟引得梅临雪这般失魂落魄,心中也浮现出几分猜疑,踩在薛颐胸口的脚尖微微用力:“继续说。”

薛颐的眼珠震颤着,上面爬满了蛛网一般的血丝:“我们在江心岛上大打了一场,连江心楼都被打塌了。他们都欺负我年幼力弱,柳隽真夺走了你的尸身,梅临雪则抱着那死胎离去了,只有我……除了你手上的白玉戒之外,没有得到任何东西。后来,我偶然听闻,梅临雪不知从哪得来了一个儿子,每日悉心照料。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其后几经探问,才得知那晚在枕流台附近的村落中,有农妇诞下了一个男孩。这孩子坠地以后,虽有鼻息,却既不会哭、也不会笑,像是一直在沉睡,父母认为是不祥之兆,便将他遗弃在了江滩上,不久便被人捡走了。恐怕那便是梅念的真实来历了!”

薛戎心头剧震,他实在无法相信,梅念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弃儿:“可小念初次见到我时,还不知我身份,便对我异常亲近,这可作不得假。”

“那又能证明什么?不过是师尊天生讨那小野种的喜欢罢了!”薛颐咧开嘴角灿笑着,手臂紧紧环抱住了薛戎的小腿,“梅临雪心机深沉至此,为了博得师尊的欢心,竟将一个村妇家中的孩子,强行歪曲成师尊的血脉,师尊可千万不能中了这贱人的圈套!”

薛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对身侧之人道:“梅临雪,我需要你的解释。”

薛颐那一番话,仿佛给梅临雪造成了深重打击,他的神智已然有些恍惚,只一味重复着:“不会的……我们的孩儿……不会死的……他一定还活着……不会死的……”

而薛颐犹觉不够痛快,火上浇油道:“姓梅的,当初是你亲自将师尊送到了柳隽真手中,说到底,害死师尊腹中孩儿的,不就是你这个亲生父亲么!”

方才薛戎心头还在庆幸,梅临雪从未蓄意杀他。可对方的这点善念,与间接夺走他孩儿的性命,又刻意欺瞒他至今的行径相比,似乎已经不值一提。

梅临雪抬起头来,泪水从伤眼中沁出,洇湿了绸布。他膝行至薛戎脚下,试探着去握对方的手:“薛戎……求求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儿不会死的,他还活着,对不对?我……”

那只手还未触到薛戎的指尖,他的声音便突兀地断了,身体也无力地偎了下来,竟是昏厥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梅临雪才渐渐醒转。他一时没有出声,而是缓慢地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后背轻颤着,似是疲惫虚弱已极。

薛戎观察着他的反应,冷淡道:“现在,你该告诉我实话了。”

梅临雪听他言辞疏离,似是对自己彻底失望,心头越发悲恸,两行清泪再次沿着面颊落下。

他张了张干裂的唇,艰难地尝试了数次,才总算挤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对不起……薛戎,我终于想起来了,小念他……他确实不是你我的孩子……”

【作家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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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恩断义绝

薛戎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背对着另外二人,独自步入了庭院中。

在一轮素月下,他用手抚向腹部,似乎回想起了那处蛰伏着一个小生灵的日子,声音平静而渺远:“当初,我虽视这个孩子如累赘,但在得知他活了下来,还平平安安地长到五岁时,我心头是很高兴的。我以为,在这世上,我终于有自己的血肉至亲了。”

他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道自嘲的弧度:“不对,我早该察觉的。前半辈子,我所遇之事,十之八九都不如意,连自己独活都勉强。自然没有哪个想不开的孩子,愿意托生到我腹中了。到底,还是空欢喜一场。”

梅临雪颓丧地坐在地上,面朝着薛戎,悲泣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求你听我解释……我绝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薛颐见机插话道:“骗人就是骗人,哪还分什么有意无意!若不是我揭穿了你,你定要一直骗下去了!”

“薛戎,那个时候,你和孩子都离开了我。我的心神已经崩溃了,整个人浑浑噩噩,意识不到自己身在哪里、做了什么。从枕流台离开之后,我便将孩子的尸骨葬在了江边……”梅临雪的双肩颤抖不止,“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小念……就像冥冥中注定的一般,我们的孩子没了,小念便出现了,于是我上前抱起了他。不知怎的,后来我便遗忘了这段记忆,一心将小念当作亲生儿子。或许,若不是连自己都一并瞒过了,我等不到你再次出现,便早已经疯了!”

听了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讲述,薛戎仍不为所动:“不必对我解释。梅临雪,你究竟是以何居心,宣称小念就是当初那个孩子的,我并不在乎。”

梅临雪的神态已有几分痴怔,他闻声辨认出薛戎所在的方位,踉跄地走了过去:“难道……难道……你埋怨我骗了你,从今往后,再也不愿理我了么……”

薛戎有些不耐地避开他,转头对薛颐道:“你究竟将小念藏到了哪里?”

“这个嘛……”薛颐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实话告诉你们好了,这座宅子后面有一大片林场,我把那个小野种绑了起来,吊到了其中一棵树上。要是现在去救,大概还来得及,再晚一会儿,他就该哭断气了。”

闻言,薛戎转头便走,而梅临雪用哭得发哑的声音骂了一句后,也跟上了他的脚步:“不愧为丧尽天良之人,连如此弱小的幼儿也下得了手!”

薛颐却在后头叫住了薛戎:“师尊,等等!你让姓梅的一个人去就行了!虽说他现在成了瞎子,但外头不是还有和你们一起来的帮手么?我还有事情要同你说,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他刻意吊胃口,果然引得薛戎顿住了脚步:“什么事情?”

梅临雪试探着去牵薛戎的手,这一举止,反而令薛戎又后退几步。梅临雪心知薛戎不想同自己一起走,他虽不愿意见到这二人独处,但此时梅念命悬一线,已由不得他再作迟疑。